村上桂花开的时候，板栗也将要成熟了。

孙婆子带着三个孙孙，走过一户人家。这户人家的主人应是相当有情致的，透过矮墙瞧进去，院子里种了一株开得正盛的金桂树，贴墙边还放了一溜烂瓦罐，种植了许多菊花。

菊花要到霜降时节才能开，此时金桂独占鳌头，开得又盛又茂，点点黄花遍布在绿叶中，吐露着浓烈的香气。

宝珍深深吸一口气，感叹道：“好香呀……”

“我想吃桂花糕了。”宝银冷不丁冒出一句话，“不晓得大哥今年回家过中秋节，会不会再带桂花糕回来给我们吃。”

一句话惹得三个娃娃口水泛滥，不由得畅想起来宝金带桂花糕回家的场景，到时他们可要多吃上几块。

孙婆子在旁边泼冷水：“美得你们！宝金攒的那点子钱，我看一多半都是回家给你们买吃的用的花光了。”

“上次他回家赶农忙，我就交代了，不许他再乱买七糟八糟的东西。”

然后又絮絮叨叨，讲起上次宝金上当受骗买的贵价藕粉，她舍不得吃，还藏在箱笼里呢。

三兄妹对了个眼神，没了吃的真不开心，对多管闲事的阿嬷颇是不满。

宝银学孙婆子讲话的腔调，耍宝道：“诶，我都舍不得吃呢……哼，我舍得吃，阿嬷你跟娘又不给我吃嘞。”把孙婆子气得上手拍他。

今天出门是要去打板栗。

栗花村，栗花村。正是由于村上种植了许多板栗树，才由此得名叫栗花村。

他们家的板栗树种在垱上，共有五株，也不晓得是哪一代的前人种下的，反正传着传着，就到了他们家手上了。

板栗树年纪老，长得高壮，孙婆子特地叫罗水森找了两根长竹竿接起来，专门拿来打板栗。

来到树下，上头的叶子还青翠，板栗的刺球也是绿色的，一时真分不清在哪儿。

幸好孙婆子眼睛还没花，挺好使的，再加上旁边有三个新新眼睛的娃娃，若是漏了哪一个，他们便会叫出来，也不怕会打漏了。

带上竹笠，孙婆子叫他们三个跑远一些，以免被打落下来的刺球砸中受伤，便自个儿举着长竹竿，往枝叶间用力敲打。

“咚咚咚……”板栗刺球随着打落的叶子一起掉下来，砸在地头的草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打完一片稍歇歇，孙婆子昂着头看下一片应该打哪处，宝银就带着宝珍和宝珠冲出来，准备开始捡板栗。

要捡板栗，便需先将外头那一层刺壳儿去掉。于是宝银今日没再打赤脚，特地穿的牢固的木屐，用鞋底去碾它。

宝珍和宝珠不敢动脚，就拿着家里带过来的铁火钳，用力去敲刺球壳。

还有些刺球是自己长老了裂开壳儿的，外头的刺也转为了枯褐色，这种就好开，只需要用火钳把里头的板栗夹出来便可。

新鲜板栗的颜色是红棕色的，外壳鲜亮光滑。宝银碾开几个把里头的板栗取出来，然后上牙一咬，“咔嚓”一声，坚硬的板栗壳儿就破成两半，露出里头白嫩中带微黄的果肉来。

他咬开两个，先分给宝珍与宝珠，才开始吃自己手里头的。

宝珍与宝珠也不嫌弃板栗壳上还带着二哥哥的口水丝，用手指头把壳里面的肉抠出来，塞嘴巴里尝。

新鲜板栗的果肉是脆的，一点也不粉糯，只有多汁鲜甜，嚼上一口，就冒出白白的汁液来。

三兄妹各吃了两个，便不再吃，忙忙碌碌的继续敲板栗刺球，然后把板栗拣出来放篮子里。

等到篮子装满，一棵树都还未敲完，孙婆子眼见够了，就招呼他们回家去，说要给他们煮板栗吃。

回去的路上碰见几棵低矮的灌木丛，长着一簇簇乌黑的小圆果子，宝银就上前撸了回来，兴奋地要分给宝珍和宝珠吃。

这种野果叫赤楠，听闻有药用，“家有赤楠，万事不难”，又因其俗语吉利，所以有些人家还会特地移植回家种。不过乡下的娃娃们可不懂这些，只晓得它是种可以吃的野果子，称呼它为“米塞子”或是“山乌子”。

米塞子吃起来酸多于甜，果子中间有大粒的核儿，肉却没多少，吃完后嘴巴发乌，吐出来的口水也是紫黑色的。

“哈哈哈哈哈……”三个人面对面相互吐舌头，不停地嘲笑对方。

回到家里，孙婆子把板栗搓洗一遍，再用盐水略泡一泡，将坏果和可能有的虫子泡出来，接着用刀子在每个板栗的壳儿上头划一道口子，这样做是因为板栗壳与果肉之间还隔着一层毛膜衣，煮熟后很容易与果肉粘连，吃进嘴巴里头不仅滋味不好，也会呛喉咙，而划开壳煮就更方便剥皮。

划好的板栗倒进锅里面，直接加水煮就行，约等上两刻钟，就能煮熟。

煮熟的板栗捞出来晾一晾，放到微凉，宝银、宝珍、宝珠就从碗中各抓了一大把，跑到院子树下排排坐，认真剥壳吃板栗。

煮熟的板栗肉颜色变深，变成鸡蛋黄样的颜色，闻起来也很可口，有一股栗子和滚水的味道，带些儿涩。

三个人比赛剥栗子，看谁剥出来的果肉完整。

宝银年纪虽大，但他没啥子耐心，撕毛膜衣时把栗子肉也扣的一块一块的，可磕碜；宝珠则是吃了年纪小的亏，手指头还没那么灵活，便只能上嘴去咬，一颗栗子上头沾满了口水，亮晶晶的，看着怪恶心；只有宝珍剥的最好，她耐性足，又小心，一整粒栗子果肉剥出来，完完整整，不缺一块。

栗子果肉煮熟后，粉粉糯糯，甜度降低，吃下肚去很有饱足感。只不过因为栗子吃多了易积食，所以孙婆子便不允许他们抓第二把了，只能等下次打板栗时再吃。

这种秋日，赏菊虽没开，山上的野菊却依次开放，开得热火朝天，轰轰烈烈。

野菊花与赏菊不同，它通常连片长在山坡上或者是无主的坟头上，茎干细弱，花型小，只有一种颜色——黄色，并且一根茎干上有多个花头，一簇一簇的，一同开放起来是盛景，味道也非常霸道，香得人头晕。

宝珍和宝珠都喜欢花，野菊花开了后，就总是摘一把回来插烂瓶子里，搁在自己房间里头，香满一间屋子。其实她们原本是想放用饭的桌子上的，不过李兰香觉得实在太熏人，吃饭都是一股子花香气，实在倒胃口，便不许她们摆桌上。

虽如此说，但野菊花是个好东西，孙婆子每日从田里地里干完活回来，总是摘上许多，放清水中过一道，晾晒干后集起来装在布袋子里。

晒干的野菊花可以直接拿来泡水喝，清热解毒，对嘴巴里长口疮或者喉咙上火红肿的人，最有效果。另外还可以煮水洗澡，来年若是宝珍与宝珠再长热疹子，就能用它来治。

摘回来的野菊花集了满满一布袋，孙婆子就去镇上裁了三块白底粉花的棉布来，将布缝做枕头，把晒干的秋日野菊花和夏日收集的干艾叶、干薄荷叶混做一处，塞进枕头里面做枕芯。

野菊花和艾叶晒干后，香味能减轻不少，拿来做枕头，据说可以安神助眠，睡得香。

这三个枕头，孙婆子给了宝珍与宝珠各一个，另外的一个，则是单独留给外孙女豆苗儿，等她和她娘水花中秋回娘家探亲时给。

人人都有，偏宝银没有。虽然他一向不上心这些，还是不免觉得不公平，嘀嘀咕咕麻麻赖赖了好几日，烦得孙婆子给他另换了个蓝色枕面才罢休——只换枕面还是因宝银嫌弃花香气，觉得不男人，不愿要枕芯。

宝宝们，两章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