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坐着四个人,但比没人还安静。
姜礼坐在副驾上,半天后,迟钝地明白了孟之听的用意,于是默默去看车镜。
余温和孟之听一人守着一边窗户,中间空出一整个座位,还相互背对着,各玩各的手机。
就像两个不认识的人来搭顺风车。
“余温在景圣家园。”见两人一直安静,姜礼忍不住佯装查导航,“孟总去哪里?”
“我不急,先送她吧。”孟之听憋坏了,立刻说,“明天还得上班,别迟到了。”
“……”姜礼忍不住扶额,谁能想到谈成无数合作,广交无数好友的孟总,能把天聊的这么糟糕。
当然,她的笨蛋闺蜜也不示弱,恍然大悟地说:“孟总,原来你家住这么远啊。”
姜礼再度扶额,一直没说话的尹卓尔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一时间,车里又安静了,只有导航时不时地蹦出一句“红绿灯路口左转”。
孟之听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于是默默闭嘴了。余温倒没觉得怎样,毕竟老板对她一直就这样。
姜礼顺势起了个新的话题,结果这二人还是掉线的掉线,迟钝的迟钝,各聊各的。
眼看就快到余温家了,她有点无能为力。
但没想到,还差几十米时,车子忽然不走了。
“车坏了。”尹卓尔斩钉截铁地说,“我叫个拖车,孟之听,没法送你了。”
孟之听抽抽嘴角:“你的车和我有仇,针对我啊?”
尹卓尔:“反思你自己,车有什么错?”
四人纷纷下车走到余温家单元楼里面避风,此时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白色,众人走过的位置留下了一路脚印,又慢慢被落下的雪花覆盖成白色。
余温家在一楼,见雪下得大,又出于客气,便邀众人进屋坐坐。
“不用,余温。”她正翻钥匙开门时,尹卓尔说,“借把伞,我和小礼走回去。”
姜礼看了一眼他,会意,点点头:“还有别的事呢,下回我们再来吧。”
“哦……好。”余温开了门,在玄关的柜子里翻找出一把递给姜礼,又瞄到孟之听,“孟总,你怎么办?我只有一把伞。”
她这么一问,让本没想走的孟之听犹豫了一下:“雨衣有吗?”
余温翻了翻:“有。但是是一次性的。”
“也行,够用了。”
“你确定?”见余温往外递雨衣,尹卓尔当即反问,“我们离得近,你家可在反方向,走一路别冻感冒了。”
孟之听接雨衣的手一顿:“也是,这离我家远着呢,那我让司机来接吧。”
他说着拿出电话,正要拨号,又瞬间反应过来,赶紧改口:“不对我给忘了,司机生病了,出不来。”
尹卓尔扭过头,遮掩着表情里的无奈。
“秘书呢?”余温听后当真了,开始替他想办法,“让她接一下呗。”
孟之听:“约会去了,下班时间打扰人家不太好吧。”
“打个车?”
“手机刚才没电关机了。”
姜礼也扭过头,凑到尹卓尔那边,开始憋笑。
见她又要“想办法”,孟之听紧着补充了一句:“而且现在是饭点,打车一时半会也打不到吧。”
“说的也是。”余温终于支不出招了,好心地发出邀请,“那孟总,如果不介意的话,先来我家坐坐,给手机充个电吧。”
……
相互告别后,尹卓尔揽着姜礼下楼。撑开伞,只能遮得住两颗脑袋,雪落在两人的肩膀上,积少成多,打湿了棉服。
见尹卓尔把伞偏向自己这边,姜礼往里凑了凑,贴他更紧,尽量让伞遮住两个人。
走着走着,姜礼忽然发现,尹卓尔带她来到了车门前。
“车不是坏了吗?”他开车门时,姜礼脑子短路了一下,“哦,你是……”
尹卓尔笑而不语,等她进到车里面后,他撑伞绕回驾驶座,收了伞放在一旁。
一下子,姜礼全然明白了,一想也是,这么好的车怎么会轻易坏掉。
“他帮过我,我也帮他一把。”尹卓尔扫了一眼小区楼,“剩下的,看他自己的造化。”
姜礼也跟着看了一眼,似乎能想象到这俩人接下来的对话,于是幽幽说。
“感觉,费劲啊。”
……
回去的路不算远,不过,快到家时,丁九突然打来了个电话,说有急事他处理不了,让尹卓尔马上来公司一趟。知道姜礼也在,丁九便说的很隐晦,像跟他对暗号一样。
“树洞app出了点问题,合作方那边也没提前说,突然就来了,感觉是要先斩后奏……核心技术人员是万总的人……”
“知道了,马上。”尹卓尔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姜礼以为涉及机密,没有多想。见他还往家的方向开,她说:“别回去了,我陪你一起吧,也好节省时间。”
尹卓尔没有犹豫,答应了一声,直接把车掉了头:“好。”
跟着赶到办公室门口后,姜礼停在门外等,忽然瞥见里面西装笔挺的男人。
他正用手拨弄文件一角,听见脚步声,漫不经心地一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久等了。”尹卓尔快步走进去,挡住了他看姜礼的视线。
那男人起身,朝尹卓尔一点头:“您夫人?”
“嗯。”尹卓尔示意他坐。
见男人侧目过来,姜礼礼貌地笑笑,却莫名感受到对方目光里带着一种恶意,“尹总真是好眼光。”
尹卓尔没接话,转了个话锋谈正事,说着抬了下眼,示意丁九带姜礼走。
姜礼往里瞥了一眼,发现男人居然还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方向。
她装作若无其事,往旁边挪了挪。
丁九给二人倒了水以后关上门,转身给姜礼带路去会议室。姜礼跟着他走了几步,见附近有一处临时办公角,便说:“不用麻烦了,我就在这吧。”
丁九回头看了一眼,点点头:“那我去给您拿点吃的吧。”
丁九说着便丝滑转身去了隔壁的储物室,姜礼谢了一声后低头刷着手机,点开微信一看,发现有许多未读消息。
除了余温发来的以外,聊天界面还多了一个微信群,是主管把她拉进了工作群里。
主管:大家欢迎一下新伙伴,姜礼@Miss.el和罗雯@雯雯雯雯。
接着她的消息,群里几十号人,清一色地发着“欢迎欢迎”。
姜礼顺手发了一个“谢谢”的表情,又退出去,点开余温的聊天界面。
小鱼小鱼:姜姜,我感觉孟总今天好奇怪啊。
小鱼小鱼:他一直跟我尬聊,问我理想型,手机充满电也不走,非要翻腾冰箱里的菜,说饿了,借我的厨房做点饭吃。你说他是不是脑子被冻坏了?
看完,姜礼忍不住偷笑。
Miss.el:孔雀啊,都特意挑最佳时机开屏。
Miss.el:温宝,孔雀开屏不易,要好好珍惜啊。
小鱼小鱼:?(挠头问号)。
忽然间好像有车轮滚动的声音,还越来越近了。姜礼一抬头,发现竟然是丁九推了个车子从储物室回来了,车上摆着各种各样的零食,不亚于一个小超市。
“……我的妈呀。”见他把车子推到自己面前,姜礼吃了一惊,“怎么拿这么多啊。”
丁九笔直地面对着她,两人隔着一个车子:“总裁夫人,第一层是公司平时发给员工的小零食,第二层是尹总特意为您预备的,以防某一天发生像今天这种突发状况,您等的时间长了会无聊。”
听到是尹卓尔早就备好的,姜礼还有点感动,刚想回答一句,丁九就又板正地指着里面的东西,一个一个地介绍起来了。
“这是草莓奶糕,口味偏甜,口感软绵,你应该喜欢。这是卤鸭翅根,口感偏辣,可以配牛奶一起。这是酸奶泡芙,一般做下午茶,这是……”
“OKOKOK。”姜礼赶紧制止了他的报幕,顺手拿起草莓奶糕,“你别忙了,坐下来吃点吧。”
丁九收手:“好的总裁夫人。”
他绕过推车,和她隔了一个座位坐下,拿了和她一样的草莓奶糕,安静又斯文地吃着。
吃完一个,姜礼又顺手拿下一个,而后丁九也跟着拿,她拿什么他就拿什么,总之她没吃过的,他不会先吃。
姜礼看着丁九,感到好笑,越发觉得丁九像一个人工智能机器人,老板只要发出指令,他就乖乖照做。
她怕丁九拘束,就跟丁九闲聊:“丁九,我问你啊,你觉得孟总是个什么样的人?”
丁九:“我认为,孟总是一个责任心强的男人,是关心员工的好老板,是孟家的顶梁柱,是社会主义有志好青年。”
姜礼:“……”丁九这个人机,聊天一点意思都没有。
陷入安静,无聊地等了大概半小时后,办公室终于开了门。
见男人和尹卓尔一前一后走出来,丁九立刻站起身迎了上去。姜礼在原地看着,偶然一抬头,发现那男人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像要用目光编制出一个囚笼,把她困在里面。
她错开目光,不予理会,没想到,男人就这么面对着她的方向开口了。
“尹总,解了约我可是一点损失都没有。”他说,“你也知道,万总向来大方,这五十万违约金,压根不需要我掏。”
姜礼顿了一下,抬起头。
男人唇部浮现一抹笑意,继续说:“这么一来,到最后还是您自己最焦头烂额啊。”
尹卓尔抬眸望着他,明显地,空气有点干燥,两人的眼神这么一碰,无形的火星子就快要燃起来了。
过了一秒,像是怂了似的,男人忽然耸肩,不等尹卓尔回答就走进了电梯,丁九追了几步想送一送,但被他拦在门外。
电梯门缓缓合上,临走了,他的声音还清晰地飘出来一道:“钱她不在乎。那你说,在你这,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话毕,电梯门合上,灯光被截断在门后,楼层的数字开始跳动。
昏暗的楼道里,隐约晕开他的回音。
静默一瞬,丁九顺手又按了电梯,对着门甩过去一个白眼。
“当初就是太信他们了,违约金只定下五十万,还不够填补十分之一的损失……尹总,您别急,我今晚整理一下,看看有没有最优解决方案。”
尹卓尔面色没什么变化:“辛苦你了,加班费找财务记上。”
丁九叹气:“应该的。”
电梯到了以后,丁九打了个招呼先离开了。姜礼默默看了尹卓尔一会儿,站起身,走到他身边牵上他的手。
“卓尔,没事吧?”
“没事。”尹卓尔反过来握住她的手,笑笑,“还没来得及吃饭,想吃点什么?”
他一切举动都自然平常,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但姜礼却感觉有点不安:“我们回家吃吧。”
尹卓尔点头,弯弯嘴角:“好。”
两人下楼上车,在飞雪里开往回家的路。姜礼知道尹卓尔心烦,就没再主动问起刚才的事,但心里的迷惑却不减半分。
那男人一直看她,是什么意思?他那目光,莫名地让她又想起那个带着许多耳钉的男人。
还有他的话,说什么万总不在乎钱……
等一下,万总……
万总?
猛地,她一愣。
这个万总……
该不会是万伶昔吧?
“想什么呢?”
她愣神时,尹卓尔忽然问了一句。
姜礼回过神,没多想便回答:“哦,我在想刚刚那个人说的话……”
听后,尹卓尔明显变了情绪,很反感似的:“别瞎想,跟你没关系。”
“但是他那时候一直看着我……”
“不用管他。”
“哦,知道了。”姜礼撇撇嘴,不满地嘟囔,“你凶什么啊。”
“……”
双双陷入沉默。
僵了一会儿,彼此都想给个台阶下,又同时开口。
“小礼……”
“卓尔,你说……”
两人一起顿了一下,尹卓尔说:“你先说吧。”
“我是想说……”姜礼没多思考,顺口就继续说,“是不是每个公司都会有些见不得光的事?”
“哪种?”尹卓尔没领会。
“就是那种关系……做利益交易之类的。”
“嗯,为了走捷径吧。”这次尹卓尔听懂了,“但也不是所有人。”
“那如果不是想走捷径……”姜礼努力措辞想委婉地表述,“是被逼的,其实不情愿呢?”
“那是职场骚扰。”
姜礼听后,手不自觉地戳了戳车座。
其实她很想跟他说说今天遇见的事,但又莫名觉得和他聊这些,还挺别扭的。
听他这副寻常的语气,也许是这种事,他已经见过太多了。
甚至他也可能……?
所以刚才那个男人的意思是?
万总不在乎钱,难道在乎的是……
尹卓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