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婵，九百年了，你终于出关了。”

那老人腰间挂了一个玉雕葫芦，一开口，周围空气里的暗含的灰尘震了震，落到了地上。

玉葫芦的嘴明里是关的，暗地里，空气里的灵力以不易察觉的速度被吸入葫芦中，这是一件法器。

程璞真还注意到，这位老者衣袍外附了精装的软甲，闪着厚重的光。

肉眼可见，这套软甲造价昂贵，能抵挡住不止一次强烈的攻击。

老人也许刚刚从山脚下来，就是山下喊着“杀杀杀”中的一个成员。

在老者说话后，一个坚实的结界隔绝了山上与山下，底下的那股动静变得极为轻。

程璞真感受到他的强大灵力，恐怕不在分神期之下。

他对元婵的称呼没有加上师祖，能这么做，要么实力在元婵之上，要么是她的长辈。

世间大乘境，只有元婵一人窥见此天机。

这位应该就是桃翩所说的，上元宗的长老弥墟子了。

弥墟子年过五千岁，是上元宗初创者之一。

他一开始就跟着元筱白，和其他十几个人，一起创立了最初的上元宗。

时光流逝，元婵从一个婴儿开始修行，到现在的四千多岁，上元宗的最初看着她长大的人，一个个在她面前离开。

养父元筱白，刚突破出窍期，在一次诛魔行动中殒身于鬼国。

修行之人相比普通百姓，寿命延长可以延长几十几百倍。可不突破渡劫，最终也会离开。

元婵其余的长辈，多数死于迟迟无法突破的瓶颈期，少数死于妖魔手下。

上元宗仅存长老弥墟子，现为分神期，上元宗仅次于元婵外的第二位大能，也只有他敢不叫元婵“师祖”。

“弥叔？”程璞真试探性地问。

弥墟子点点头，弓着的身体稍微站直了点。

“桃翩已经把话传给我了。你这一闭关，真是闭关出大问题了啊。”

“弥叔，山下怎么了。你拿出了这样一身好软甲，上元宗是要去应对谁。”

“你问得好啊。”

弥墟子撤掉了结界，山下积聚的声音越来越大，群情激愤，灵力排山倒海涌过来。

程璞真放出一只灵力蝴蝶轻轻一探，探出了不止一个宗门的法术。十几个宗门的力量，让蝴蝶在几秒钟之内消散。

这架势，联合起来的宗门们誓要诛杀某一人物了。

“都是因为你啊。你力排众议收的好徒弟。”

弥墟子愤然地走过来，对着程璞真说。

“你闭关了九百年，是否还记得，收过一个徒弟。

他今年一千岁。天生迟钝，修炼缓慢。你却只教了他一百年就去闭关。他不知哪练的邪道。

第二百年，直接赴魔宗禁地黑渊，杀了上一任祸世几千年的魔尊夜灵，继位成为现任魔尊。

几千年里，夜灵为首的魔宗滥杀无辜，屠修行的微小宗门是常事。他杀了夜灵后说，要做得比夜灵还好。

随后的八百年里，他脱离上元宗。

新魔尊夜无月接连斩下四个大宗修士，灭一大宗门满门，血溅山门时，他扬言……”

“扬言什么？”程璞真问。

“扬言要将他的师父，所有人的师祖元婵挫骨扬灰。

这些事惹怒了所有宗门，众人皆想诛杀他。

当时你尚在闭关之中。我作为代宗主，无权做出行动。可接下来的事，让我们不得不做些什么。”

弥墟子问：“你还记得我的亲传弟子沈阅梨吗。”

元婵摇了摇头。

弥墟子失望地看着她。

“沈阅梨失踪了，下落不明已有一月余。

我和宗内擅侦查的修士寻找了一月，断定他被魔宗内的人带走了。

沈阅梨是谁，他身份特殊，是曾经一代沈氏皇帝最小的嫡子。”

山间无端吹来几阵风，弥墟子就着这阵风忆往昔。

“十岁时，因崇敬你元婵斩妖的事迹。阅梨年纪轻轻，放弃了皇子不当，皇位不去争，来到深山。

他一心想要拜入你的门下，你元婵不收，他退而拜入我弥墟子的门下。

现如今，他生死未卜。魔宗人在你坐镇下的上元宗，硬生生把人带走了。等于什么？

等于当着你的面，打你的脸。

你说，上元宗，我，还有你，如何向当今的沈氏皇族交待啊。

没了皇室的财富支持，你如何向这么多弟子交代。”

程璞真想起小童桃翩走前说过许多话：“上元宗是天下第一宗门，能者最多，而且有财。

师祖你是宗门里最简朴的人了，还住着草屋。”

须弥子又说，上元宗是天下正派宗门里最富的，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由沈氏皇族送来的财宝。

一千五百多年前，皇帝幼子沈阅梨拜师于上元宗须弥子门下。

皇帝唯恐他受苦，带来了大笔财富赠予宗门。

一千年前，元婵去皇宫面圣后，皇室源源不断送来财物，祈求师祖庇佑。

上元宗能崛起，也离不开皇室一部分的支持。

程璞真听完，说：“事态是很严重，说吧，要我怎么做。”

弥墟子说：“你这一闭关，忘记了很多事，还记得阵法之术否？”

程璞真试着在手心里划出一个阵法，眨眼之间就捕获了一只藏在空气中的妖。

弥墟子点头：“闭关之后，你的修为又有精进。”

他在空中写了几笔，现出实体的字飘到程璞真面前。

“天下宗门联合，决意诛魔。众修士同我们上元宗一起，查阅古书，布了足足近一个月的诛魔阵。

可即便我们一齐施阵，抵挡不了魔尊的一击。天下唯有一人，可用此阵可将其诛灭。

我已将布阵之语写给你看。”

程璞真大义凛然地将衣袖一挥，传话于弥墟子和山下诸修士。

“此等孽徒，无恶不作，意图毁灭天下。于公理，我元婵会除尽天下妖魔。

于私，我有眼无珠，收留心术不正之人。我愧对天下同胞。

元婵必将其引来，即刻施阵诛之，为我宗下弟子沈阅梨，以及无数死于魔尊手下的亡魂主持公道。”

程璞真和长老弥墟子下山，来到布阵的密林边。密林旁边有一条野生的小河。

修士们穿着不同的道袍，团结一心地将透明的符箓贴于半空中。

程璞真身形一动，阵法大体即成。乌泱泱的宗门弟子如一阵烟，迅速退散。

她站在风中，手里执一把冒着寒气的冰剑。

迎着风，树叶舒展，梭梭轻动，突然如针般竖起，悬在空中。

魔尊来了。

“夜无月，我多年未见你，未曾想你已经会用剑。”

程璞真想了想，阵法还需一些时间。

她说些话来缓和住气氛，稳住这个随时可能动手杀人的魔尊。

“师父，你一直嫌我笨，我第三个月时就会用了。”

魔尊像个孩子一样，用儿童的口吻抱怨。

仅存的记忆告诉程璞真，元婵第二天便可以熟练执剑。

程璞真用剑指他，打击道：“愚钝的孽徒，为师第二天便会用了。”

程璞真暗暗施阵时，不见对面的魔尊有多么剧烈的抵抗。

他的嘴角慢慢浮现出笑，一步步过来。

程璞真想，这个魔尊快死了，所以傻了。

书里说，收徒仪式上，无月钝钝的，是个瘦瘦小小的孩子。

程璞真不记得了，元婵闭关这么几百年，也容易忘记孩童区区几年的时光。

夜无月撑了一把灰色的油纸伞，白色的外袍在风中轻飘。

林间的碎光照在他的脸上。

他眉眼如雪，带了点少年气，一副无辜的表情。

这副样子不像魔尊，像九霄之上，不闻风月的清冷神君。

他长成了元婵希望的模样。

可装扮得再无辜，周身的魔气告诉元婵，这个小徒弟活成了她最讨厌的妖物。

夜无月因为程璞真靠近而明亮了些的眼眸，在冰剑刺过来时，短暂地疏离起来。

他后退了几步，在剑光中说。

“滚，让他们都滚。”

“谁？”

“你的那些愚蠢的，无知的拥戴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