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过程中,许奈思的眼睛死死盯着沈狱,仿佛要用眼神将人钉死在墙沿上。
而一切终将成为徒劳。
许奈思眼睁睁看着沈狱倒下去,她的双手挥舞在空中,只抓住了几许无用的空气。
使尽浑身气力的少女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妹妹惨死的模样深深印入脑海,眼前顿时黑成一片,昏死过去。
…
病房内。
纪权澈守着病床上躺了一天一夜的女孩儿。
身体上的疲劳和心理上的打击直接压垮许奈思,让她陷入短暂昏迷。
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着,仿佛一夜间消瘦了整整一圈,面色苍白虚弱得跟一碰就会碎似的。
纪权澈心疼得害怕,他对守病床这件事已经有不小的应激障碍。
越想越懊悔,他昨天怎么就让她独自一人去面对那样的状况了呢?
就算把事情都交给江浔阳了,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只扮演等待通知的人。
而江浔阳昨天在临市出差,更没办法第一时间赶到许奈思身边。
纪权澈因为消息的滞后性来晚了,当时所有人都围在沈狱掉下来的地方,只有他往烂尾楼楼顶的方向大步流星。
刚到顶楼就看见昏倒在地的许奈思,他迅速把她抱起,送往楼下的救护车内。
许奈思和沈狱几乎是同一时间被分别送上两辆救护车。
在这个过程中,纪权澈看见沈狱血流个不停的左手手腕,也听见周遭不堪入耳的声音。
“我操,沈狱还真要跳楼啊!没必要吧?”
“心理素质也太差了点吧?林霏语也没干什么很过分的事情啊!”
“五楼跳下来不一定会死吧?等她养好伤怎么还有脸回来继续上课!”
“跳楼的是你们同学啊?那小姑娘整这出是为了啥呀?”
“……”
林霏语阴暗地隐匿在围观人群中,她脸上没有丝毫愧疚和害怕。
她和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不一样,她比他们更骇人。
亲眼目睹沈狱坐在楼顶上的时候,她比谁都希望沈狱赶紧跳下来。
只要她死了,她就不会有事。
反正死无对证。
*
纪权澈极少亲身接触这些黑暗与肮脏,他被文淑和纪慎言保护得太好了,所以大部分时间很难接受许奈思的极端。
这世上少有真正意义上的感同身受,有了,才能彻底理解与极力帮助。
许奈思和江浔阳就是这样,所以他们终究无法走上世人划定的那条正道。
可先犯错的不是他们啊,凭什么还要反受其束缚?
这个问题后来困惑了纪权澈很久,在他没有彻底想通之前,他和许奈思永远站在对立面。
*
“沈狱……沈狱……”许奈思苍白的嘴唇艰难地张合着。
唤了两声沈狱的名字后,她紧皱着眉头惊醒,猛地坐起身来。
一天一夜的时间,她做了很多个支离破碎的梦,唯一记得的,是从沈狱视角出发的那个梦。
在梦里,在沈狱眼中的世界——
“姐姐,我好喜欢你今天给我扎的麻花辫,你再给我扎一次嘛,我明天还想漂漂亮亮地去学校。”
沈狱昂着头,双手捧着两个小皮筋递到姐姐面前,用她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撒娇。
眼看姐姐就要同意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场景突然切换。
教室里,黑板上用猩红血液板书了四个大字:团结友好。
黑板下方却是一场接一场的校园暴力,无休无止。
终有一次,为了护住姐姐给自己扎的辫子,沈狱极力反抗。
然而就是因为她的反抗,掀起了更大的腥风血雨。
场景又变了。
一堆废墟之上,一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男人如同豺狼虎豹朝她猛扑过来,狠狠撕咬着她。
广阔天地间骤然陷入一片昏暗,雷电交加的每一个瞬间都打在沈狱身上,照亮她阴冷煞白的脸庞。
极端的天气仿佛在昭示着什么,狂风怒号替千疮百孔的亡灵伸冤,倾盆大雨替惨绝人寰的苦难悲泣。
这真的只是个梦吗?
代入沈狱的视角,许奈思清清楚楚感受到她所遭遇的一切,每一个瞬间都来得那么强烈。
“别怕,对不起,我来晚了。”纪权澈把人揽进怀里,轻声安抚。
许奈思一身的冷汗,额间手心全是。
她整个人还处于虚脱后的状态,如果不是纪权澈抱着,恐怕连坐都坐不稳。
就算只剩一口气撑着,许奈思也要用那口气问:“沈狱还活着吗?”
…
沈狱出事后,老宅那边立刻得到消息。
这件事不是他们这些小辈能够擅自做主摆平的,除了人命关天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沈狱是沈临溪的女儿,那么许毅势必也会牵扯进来。
江浔阳一想到许毅就觉得棘手,老宅必须知情,否则局面到时候肯定会失控。
他和二老报备过后,二老手下的人第一时间跟随警方进行调查。
沈狱的尸检结果以最快的速度在内部流通,其中三条最具代表性的结论是:
一、死者生前长期遭受殴打,且皆为内伤,无明显外伤。
二、死者生前遭遇过暴力性侵。
三、死者跳楼前因割腕失血过多,最终抢救无效。
尸检结果一出,侵犯沈狱的人当天就被抓捕归案。
那是个患有露阴癖的流浪汉,最近经常在中小学附近出没,时不时尾随学生做出一些下流之举。
二老绝不会轻饶凶手,尤其是□□犯。
因此,江浔阳的重心转移至沈狱尸检结果第一条上。
这小姑娘怎么会长期遭受殴打呢?
她要是刚从老家那边被接过来还说得过去,毕竟她家里人那么不待见她,很有可能是在老家挨打带过来的伤。
可她都被接到A市这么长时间了,怎么可能还有被人殴打所致的内伤?
江浔阳仔细想了想,认为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校园暴力。
这事儿他门清,一查一个准。
许奈思还躺在病床上没醒的时候,江浔阳就把沈狱被校园暴力的事了解得一清二楚。
他曾经也是遭受过暴力的人,且不止校园暴力。
沈狱和他有一个共同点:被暴力的理由都很荒谬,因为他们没有做错什么。
江浔阳暂时没找林霏语麻烦,主谋得交给许奈思亲手处理。
而那些校园暴力的参与者,他全部上了手段,否则也不会知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
许奈思清醒后一心只关注沈狱的事。
纪权澈陪床期间没听到任何消息,什么问题也答不上来。
他安抚不了她,最后是二老来告知的一切。
许奈思的撕心裂肺牵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紧绷的神经,江浔阳更是担忧得心绪紊乱,他有更深层的害怕。
她要是知道沈狱不止遭遇了这些,知道是林霏语间接害死了沈狱,一定会疯掉。
江浔阳第一次产生了隐瞒许奈思的想法。
他愿意帮她做任何事,但不想看到她毁掉自己。
和她生活在一起的这些年,她什么样他最清楚。
玫瑰肆意生长,尖锐的刺无差别攻击旁人,也成倍地伤害自己。
江浔阳就像那些刺,他是玫瑰最忠诚的守卫,而他的愚忠也注定起到反噬作用。
纪权澈无疑是精通种植的园丁,有了他的悉心培育,腐蚀玫瑰的蛀虫被清理掉,玫瑰从此向阳生长,敛去尖刺。
可当虫灾再次降临,花圃即将毁于一旦时,园丁必须坚守阵地。
病房外,江浔阳责令的口吻不容拒绝:“纪权澈,有些人你招惹了就得负责到底,不管她将来变成什么样,都别抛下她。”
纪权澈当时并没有听出这番话真正的含义,他就目前的情况向江浔阳保证:“我绝不会抛下她,这次疏忽已经给了我很大教训。”
“说到做到。”
…
在二老的强行要求下,许奈思老老实实打完吊瓶才出院。
二老本想把孙女接回老宅照看,最后实在拗不过,只好让江浔阳寸步不离地陪同。
凌晨三点,许家别墅。
许奈思没有丝毫睡意,麻木地在床上躺了好几个小时后,实在待不住。
下床,鬼使神差地来到一楼,沈狱房间门口。
看着紧闭的房门,浑身不受控制地发抖、瑟缩。
许奈思从不曾如此胆怯过,她无法接受打开这扇门却再也看不到想见之人的事实。
那丫头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好不容易逃离了于她而言穷凶极恶的地狱,原以为每天挂在嘴边的姐姐会是救世主,带她脱离苦海,到头来这个姐姐一点屁用都没有。
许奈思极度主观地猜测沈狱心中的想法,随后陷入到无尽的自责中去。
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豆大的泪珠啪嗒一下砸到搭在门把手上的手背时,抹掉眼泪,推门而入。
在沈狱的书桌前坐下,翻看起桌面上的各种书本来。
她以前从不曾主动去了解这个半路冒出来异父异母的“妹妹”,哪怕后来接纳了也没有。
如今她想了,却再也没有机会。
许奈思翻阅着沈狱的书本、笔记本、作业本,看着干净纸张上一行行秀气的字迹,眼角满是怜惜,嘴角满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