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契在空中缓缓浮动,灵栖身上的伤口渐渐痊愈。
室内香气渐浓,冷香伴着暖意,神殿里,窗幔掀起,风铃响动。
平息下来后,灵栖空洞的眼神才恢复往常,她躺在床前。
“我怎么了?怎么感觉睡了很久。”
重烨从门外进来,伸到被子里捏了捏,轻声说:“嗯,有点肿。”
灵栖踹了他一脚。
床头,一个黑线颜色复杂,重烨拿起来看了眼,随意扔到地上,他的神兽立即过来吃掉了。
“哎——”灵栖看过去。
却被重烨搂进怀里,语气带着威胁,“干什么,你心疼红线,还是心疼他?”
他看起来还有点委屈,声音也有些虚弱,“我就知道,你这个假惺惺的……没良心。”
重烨手在发抖,直到把那根黑线从灵栖身体里排出来,他才真正松了口气。
还好,他想。
还好是这样,他也怕灵栖是真的喜欢上竹斐鸠了。
她和竹斐鸠才是金玉良缘,他是一个成功的小偷。
“重烨,你就是陈清寒,是真的吗?”灵栖抬头。
重烨没说话,只是身体里的红线不听使唤,带着浑厚的灵力,缠住灵栖的手和脚,她愣愣地,看见那些红线越来越猖狂。
重烨再次俯下身……
*
人间下了好几日的大雪终于停下,晴光一照,开始冰消雪融。
黄家村的黄大郎家闹了大事。
“姑姑!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让我怎么活!”黄秀秀站在门口,看着里头的黄娘子。
黄娘子这些日子苍老得很快,刚过四十,已是满头银丝,她拿着刀,抵在脖颈上。
“谁都别过来!过来我就死给你们看!”她扯着喉咙叫。
黄秀秀急得跺脚,“姑姑!您快下来吧!我求您了!”
她前几日出去找灵栖,却屡次碰壁,就知道灵栖是被流言蜚语伤透了。
灵栖不见了,这可怎么办?
灵栖是寡妇的事,是从黄娘子这传出去的,被有心之人听去,成了诋毁灵栖的帮凶。
黄家一直以来不景气,黄秀秀一天做几份活,还是不容易。
前些日子,黄大郎的外室带着孩子上门来了,要黄大郎把黄娘子休了,原先谁都想不到,毕竟黄大郎和黄娘子伉俪情深多年。
就是任谁也想不到,黄大郎竟然立刻答应了。
此刻休书摆在桌上,黄娘子一脸决绝,“秀啊……姑姑对不起你,姑姑鬼迷心窍,出卖了灵栖,你要替姑姑,给她当牛做马……”
“我这一辈子,就没享到什么福……落到如今这个地步,都是黄大郎和他的奸人害得!”
恰好这时,家中大门打开,黄志飞从门外跑进来,带着一身寒意,看见黄娘子正寻死觅活。
“姑姑!”
黄志飞毕竟是个半大的少年,有着强壮的身体和敏捷的速度,当即飞身而去,劈手夺过黄娘子的刀。
“阿姐!你快来!”
黄秀秀上前一步,把黄娘子扶起来,看着她老泪纵横的样子,于心不忍。
“让我死吧……我不想再连累你们了,出卖灵栖换的钱,都在这里了……”她从兜里掏出几张银票,抖着手递到灵栖手里。
“阿姐?什么出卖灵姐姐,这到底在说什么?”黄志飞看向黄秀秀。
他刚从学堂回来,听见这话,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下一秒,就听见黄娘子说:“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那日集市上不知是谁说了句,谁能说出关于姻缘楼老板的秘辛,一条就给一百。
她实在是苦于生计,想着多赚一点钱回来,能让丈夫回心转意,谁知一切都成定数。
她就说了那句——“姻缘楼的老板是寡妇,有手段。”
黄大郎那日回来一趟,就是为了在黄娘子面前出言维护自己的外室,又给了休书一封。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村子里基本上都知道了。
黄秀秀送黄娘子去医馆找郎中,而黄志飞只身去了城里找灵栖。
他还小,但也知道这种事情对一个姑娘的名誉有多重要,他们家欠了灵栖太多。
城里近几日氛围不对劲,沈毓的尸身停在灵堂好几日,她原本要改嫁的那户人家把她晾在一边,完全不管,娘家人就更加不知道在哪里了。
不少人在姻缘楼前打抱不平,说灵栖和陈清寒欺负人,和沈毓的死脱不了干系。
“肯定不敢出来,要是赶出来就有鬼了!我看这个姻缘楼迟早要完蛋!”
“就是说,还不如早点让我们进去拿点有用的东西!”
黄志飞跑上前,大声说:“让我进去!我有事!”
姻缘楼前比前几日人耕读哦,那里是那么好进去的?黄志飞压根碰不到门,他一转眼,看见一个熟悉的人。
他用力拉住这人:“你?你女儿不是灵栖赎身的吗!?”
这人长相沧桑,黄志飞记得,这人的女儿被权贵抢占后卖到青楼,是灵栖出钱把她女儿的卖身契买回来,当时这人是痛苦零涕,发誓要报答灵栖的救命之恩。
如今事情过去得久了,怎么反过来诋毁灵栖呢!?
黄志飞再看一眼这周围的人,一个个义愤填膺,竟有几个都是熟悉的面孔?
“你、你们为何如此!姻缘楼的恩惠你们就是这样偿还的!?”
当然也有不同的声音,有曾经陈清寒的伙计,有灵栖曾经的客人,愿意站出来为姻缘楼说话。
“我们相信灵老板!”
“这世道,寡妇休妇不为世道所容,但灵老板拯救了多少,仅因为她的身份,就对一个女子百般诋毁,你们的谣言从哪儿听来的!?”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声音,一字一句落在众人心间,将人砸得神智不清,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是的,这世道,隐瞒寡妇身份再嫁是要立牌坊的,这就是灵栖千算万算也没料到的。
门内,一门之隔,灵栖沉思片刻,说:“把门打开。”
李姜娥愣了愣,看向重烨,有些踌躇,这外面的情况,现在打开门只怕是会被吃得不剩。
但是重烨只是看着灵栖,唇线绷得很直。
李姜娥一咬牙,伸手将大门拉开,却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冲击力,门外的人都静静地看着她。
灵栖走出去。
众人沉默中,原以为灵栖会说些什么,但她只是笑了下,“欢迎各位光临姻缘楼,今天的点心买免费送,都快进来吧,这大冷天的。”
姻缘楼再度开业,黄志飞复杂的眼神中,灵栖撇了撇嘴,“今天是小年,你怎么来这儿了?”
黄志飞走上前,在离灵栖只有两步的位置,他站住、随后“噗通”一声跪下来。
“灵姐姐,我们对不起你!”
灵栖皱眉,提起他的身子,黄志飞健硕的身体在灵栖手里像是轻飘飘的酸菜一般。
“你干什么,要跪我也应该线焚香沐浴。”灵栖坐下来。
黄志飞刚才的动作本就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这下是闹了个大红脸,“我我我……都是我们不好,出卖了你,是我们出卖了你寡妇的身份……”
灵栖这下收起了笑容,她故作伤心失望,半晌才缓缓道:“我从未想过会是你们,我一直都相信你们……”
黄志飞又想要跪下来了,他刚张了张嘴,就听见灵栖放大声音,用所有人都能听得到的声音说:“我一直以为,寡妇身份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黄志飞:“我们罪该万死……!”
重烨:“……”
灵栖接着道:“可怜我那前夫,战死沙场,英年早逝……我实在是心系他,即便是满心满眼的委屈,也只能默默忍受,因为要开姻缘楼,我一直隐瞒自己的伤痛……”
重烨:“……”
“直到!小女子有幸遇上了陈清寒,这辈子终于圆满了……”灵栖眼角挤出一滴泪。
众人脸上露出慌乱,纷纷开口:“灵老板,我们对不住你……实在是被人安排,才不得已这么做……”
灵栖收起哭丧脸,对李姜娥道:“开门,赶客!”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符纸,那符纸在众人头顶飘过一圈,最后回到她手上,上面渐渐浮现一个文字:“魔”。
“果然……”
众人还在后悔,但是姻缘楼的大门已经重新在眼前关上。
“这就对了,忏悔有用的话……还要死干什么?”灵栖干脆利落地转了个身,被重烨用力抱紧。
男人像只哈巴狗,从后面抱紧灵栖,埋首嗅了嗅。
李姜娥识趣地走远了,不知怎么回事,自从失踪过后,老板和陈清寒的感情是直线飙升啊!
“喂,你也干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哦,也对,毕竟你才是最需要治的人。”灵栖缓缓道,还没等她说完,重烨再次用力,把灵栖的下巴挑起来。
“我只要此刻,剩下的,让我去死都行。”
重烨微微笑了下,两人又腻腻歪歪躺到一起去了。
“重烨,我的姻缘真的不是你吗?”亲到一半,灵栖推开一点重烨的身体,眼神迷离地望着,“但是我不能再接受任何姻缘了……”
重烨没回答,看着她。
“下辈子,我会给你一段光明正大的姻缘。”
灵栖打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