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打过两次，城里一片寂静，这会儿是阴气最重的时候。

今夜无月，阴冷的湿气淹没整个凡间，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空气，带着一股腐烂的腥臭。

竹斐鸠一身夜行衣，长发束起站在屋檐上，静静凝望地面。

“救……”

只见他站着的墙面之下，一名女子的身体在墙角一点点坠落下去，求救声也渐渐微弱下去，眼睛死死凝望着他，而身上的身体正不断的侵蚀她。

鲜血涌出，将墙面染红，腐臭更浓。

她身上的黑影终于得到了一顿饱餐，起身的时候动作明显快了，他一脚踹翻了那具没有温度的身体，这才抬起头来。

“是你啊，难怪这么眼熟。”竹斐鸠蹲下身子，态度不屑，“也只有你会用这么脏脏的手段。”

那团黑影这才动了动，露出一点面庞，那张脸比当年更像了，澄澈的眼里满满的算计。

“你一眼就认出我了？”

竹斐鸠坐在屋檐上，长腿晃荡着，一脚踩在那黑影的头上，他居高临下：“见到本王子，现在是连礼都不行了，忘记从前给我磕头的时候了？”

“呵呵呵……弟弟，好久不见。”那黑影的嘴里发出难听的声音。

即便是追求这么多年的长相，声音依旧掩盖不住他的年岁。

“滚远点！恶心的下贱东西，也敢叫我弟弟？”

那黑影在竹斐鸠鞋面落下一个吻，踏着月色离开了。

竹斐鸠今夜原本是出来看景的，灵栖感觉不到他可是能感觉到，这里的魔气不均，浓烈的味道令他一下就想起了这位。

直到灵栖拿着妖魂石，他才确定是什么。

只是没想到灵栖会想要亲自铲除，令天晟再怎么恶心，也是魔族的王子，龟缩在一个小城里靠吸食他人的红线来生存，他羞于启齿。

竹斐鸠蹲下来，把那具被吃的只剩四肢的躯体拎起来，随意找了个地方扔了，只是没想到刚刚拎起来，一股丰沛的灵力打在他手上。

“呃！谁！”竹斐鸠眼风扫过。

空荡的街道没有一个人，一只手落在竹斐鸠肩膀上。

他甚至只来得及眨动一下眼睛，还没完全看清身后的人，那人的手上用力，不知是什么东西，他眼前一花就倒下去了。

重烨检查过那具躯体，最终还是来晚一步，他平静地一脚踹开竹斐鸠。

他真想要一箭穿心，杀了他。

*

这日，是个黄历好日子，宜嫁娶。

姻缘楼的老板迎来了出嫁之日，李姜娥可谓是忙前忙后，将一桌一桌的宾客照顾好。

她心疼灵栖无父无母，只有姻缘楼上下作陪，她自发地担起了娘家人的身份，没过一段时间就去看看灵栖。

“竹公子呢，看见竹公子了吗？”

竹斐鸠不知去了哪里，李姜娥前后四处找，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阵锣鼓喧天的声音。

红妆十里，万巷皆空，送亲的车队浩浩荡荡，走过城内的各条长街，喜婆乐呵呵地抓着一把又一把喜果往天上抛去，铜锣鼓队敲得震天响。

迎亲车队从黄家村出发，一直到姻缘楼。

轿子摇摇晃晃，灵栖压下狂跳不止的心脏，撩开那帘子一看，并没有什么异样。

她垂眼看了眼自己的手，上面隐隐约约的暗纹，顺着手臂忽闪忽闪，是三生契的纹路，一会儿又消失了。

虽然说她不怕吧……好吧，她其实是害怕的，在重烨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嫁给另一个男人，她多少还是担心的。

她已经做了阵，方圆几里，一旦重烨靠近就会立刻掩盖她的气息，而最重要的自然还是抓那个妖怪。

轿子不期然颠簸了一下，灵栖伸手抓住轿门，只听得外头的轿夫一声尖叫，立刻引来周围一圈的议论声。

灵栖视线往后看去，只见轿外一个乞丐跪在地上，嘴里念念叨叨，在这大婚之日实在是不吉利。

“哎哟，姑娘！新妇可不能撩帘子，不吉利……”喜婆走上前，将灵栖面前的盖头遮盖住，才对着外头大喊一声：“干什么呢！大喜的日子遇上乞丐了，真是晦气！”

那乞丐不知道怎么回事，刚要开口，被几个官员上前带走了，双脚拖在地上，伤痕累累。

灵栖不放心，手搭在轿帘上，正要开口，小厮的声音传来：“嘿嘿……可别扰了大喜日子的彩头，这点钱就当是我们公子赏你的喜钱，快走快走！”

那小厮能说会道，三言两语就把那乞丐打发走了，剩下的众人都夸奖着，灵栖这才放下心来。

微风吹起轿帘，灵栖一眼就瞟到骑在骏马上的男人，他背影高大，背部挺阔如松，一身红彤彤的喜服更衬得风流倜傥。

竹斐鸠竟然还懂这些事，灵栖不想把事情闹大，这么一来倒是最好的法子，她轻弯眉眼，把妖魂石放在心口。

妖魂石泡在弱水里失了妖气，这会儿纯粹是当作提醒罢了，一旦那妖怪出现了，灵栖第一时间就能察觉。

“新娘子出轿咯！新郎射轿门，满堂福禄儿孙进门！”轿外传来喜婆的叫唤，灵栖瞬间警惕起来。

她咬咬牙，气愤地攥紧自己的衣裳，早就说了要把这些复杂的礼仪省去！她可是知到的，竹斐鸠的骑射差到无比，是整个魔族课业最差的。

让他射轿门，别一箭把她弄走了！

她赶紧坐直了身子，感到轿子猛然摇晃了一下，身子一错摔出座位。

再看时一支箭深深扎进她刚刚靠着的地方，那一面开始破碎。

“天呐！快、快去看看！”四周的人惊呼起来，连带着几不可闻的抽吸声。

灵栖盯着轿门，风吹起帘子，似乎看见了站在前方的某个高大的身影，她眯了下眼睛。

“新娘子出轿吧！过火盆，新婚除旧喜结连理！”

喜婆搀扶下，灵栖走出来，红盖头挡着视线，她还没走几步，就被一只手用力扶住。

这不是喜婆，灵栖心间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个力道拉上前，掌下的胸膛温热而坚硬，灵栖手指瑟缩了一下。

“看不出来，灵老板的姻缘还真是令人羡煞！”

灵栖垂下眼，只看得见一只手从盖头空隙中伸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温热的掌中，灵栖忘记了挣扎。

进入礼堂，喜婆嗓门高喊：“喜结良缘，两性只好，请新人入场！”

灵栖嘴角抽了抽，这凡夫俗礼可真是要多少有多少，她特意说要减轻礼节，谁知道这倒真是八抬大轿的架势了。

夫妻对拜的时候，她两手紧紧捏着衣角，头上的发冠向一旁去歪去，被一只手轻轻扶正。

她顿了顿，竹斐鸠实在是……

她心中掐了一个决，红线灵力便全数释放出来，红线灵力丰沛而充实，却不见那妖怪现身。

无所谓，等到入洞房时，她不信还能忍住不发。

对面的竹斐鸠倒是不紧不慢，每一项礼仪都配合到位。

“礼成，送入洞房！”

众人祝福中，灵栖被拥簇着往后院走，新房也是李姜娥布置的，灵栖一进门就摘了红盖头，从床边拿出一张符纸，目光盯着房内的四处。

驱妖铃分别挂在房内四处，红线牵引着，只要有任何妖气出现，方圆几里的驱妖铃同时相应，那只妖怪逃不掉，只能现原形。

少顷，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依稀伴随着前厅的欢笑声。

灵栖拧了拧眉，难道驱妖铃也不管用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符纸，立于新房门边，当开门声想起时，灵栖立刻上前——

却没有看见预料中的妖怪，引入眼帘的是一个挺阔的胸膛，男人红衣墨发，朗若星辰，眉眼一片似水温柔。

“……你？”灵栖恍惚地盯着面前的人。

陈清寒却只是淡淡移开目光，似乎有些无辜，一旁的喜婆上前说了几句漂亮话：“哟，新人怎么能这个时候相见呢，还没撒果子讨好话呢！”

灵栖刚想要她们都滚出去，身边的陈清寒却静静开口：“撒果子是什么？”

“撒果子可是咱们这的风俗，要撒花生桂圆……寓意早生贵子呢！”喜婆脱口而出。

房内的红烛摇曳生辉，灵栖听着那几个喜婆的话，又是早生贵子又是百年好合，她的眼睛一垂一垂有些困倦了。

好在这时恼人的事情也结束了，几个喜婆欢欢喜喜地领了红包走了。

只剩下灵栖和陈清寒。

“你怎么会在这！竹斐鸠呢？”灵栖张了张嘴，声音尽量压抑着，她今日不是为了真的成亲，这新郎其实是谁都好，她并不在乎这些。

“他出了点事，要我来帮忙，我听说你只是需要一个帮忙的人。”陈清寒说到最后，抬起眼看着灵栖。

那眼中带着浓厚的审视，灵栖不敢与这样的眼神对视，她只好点了点头，似乎说不出一句假话。

婚礼一整日，却迟迟不见她要的人上门来，灵栖上前看了眼，这红线的灵力很丰沛，甚至吸引了一些蠢蠢欲动的精怪。

“你先睡……你先睡，不用管我，我就不回来睡了。”灵栖翻身下床，手掌不慎撑到圆滚滚的桂圆，向后一滑，反倒是把床帘放了下来。

陈清寒的眼神立刻深了几许。

“……”灵栖抿唇，再次掀起床帘，只是脚刚着地就被陈清寒伸手拉住。

“这就走了吗？”

“那不然呢？我很抱歉陈清寒，欠你的我会补上的……”灵栖说话时不经意带上了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愧疚。

就在前厅的人都以为二人已经琴瑟和鸣之时，月色之下，灵栖打开了门。

只是脚下的红线却令她有些错愕，这又粗又长的红线像是讨好一般，缠上了她的脚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