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闹。”

柯迈出声打断正在畅想的周睿明。

底下球场打得热火朝天，柯迈和周睿明刚下场，两个人身上都是一身汗，刚摄入的水分也被周睿明的嘴给嚯嚯完，他喋喋不休的样子让柯迈想起初中时的生物老师。

这应该是除了郁纹青以外他最恐惧的人。

“你是不满意？”周睿明不信邪，拿出手机搜索，“要不试试这个方法，我看这个博主底下评论都在说好用，包追包到手。”

这是形容人吗？

柯迈轻扫了眼屏幕，恋爱百科bot，现在人真的有够无聊的。

柯迈说：“不需要。”

“你非要这么假清高吗。追女生，多学点总没错。”周睿明胳膊撞了下柯迈，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明明也没恋爱过。

柯迈叹了口气，他不喜欢告诉别人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很肉麻，但更不想简单的事情变复杂。

于是柯迈开口：“尹荷……”

刚刚球场上有人进球，周睿明的注意力也被转移，听见旁边喊了目标人物的名字，又立马聚精会神。在周睿明看来，朋友嘛，就是要做对方的精神后盾，提供追女孩的点子，制造偶遇，为那些浪漫桥段铺路，都是他这个僚机义不容辞的责任。

周睿明球也不看了，“你说！我听！”

“我喜欢尹荷。”

“我就知道！”

周睿明拍大腿，“前面你说不想这样不想那样，我都怀疑是不是我会错意。你都能这么肯定自己喜欢她，那就大胆追啊！这个时候就不要装冷淡了，社长那么可爱，你就不担心她被其他人追走吗？能不能有点危机意识！”

周睿明一脸恨铁不成钢，差点要伸手摇柯迈肩膀。运动后的余热散去，深秋季节的风冷静又萧瑟，周睿明听见柯迈的反问——

“什么样的追求是追？”

“啊？”

柯迈盯着球场，双手交握在两膝之间，冷静得像在分析球场上的局势：“摆出蜡烛和玫瑰在人群里示爱，承包一个大屏然后单膝跪地，还是用学校广播站播一下恋爱宣言。”

“这不很浪漫吗？”周睿明疑惑，这些可是bot上排名前几的绝佳方法。

“这不是让对方为难吗？”柯迈说：“这些追求到底是喜欢还是在和别人宣布‘我在喜欢谁’。在不确定对方心意的前提下做这些事情，只是在自我感动吧。”

“她是一个不太会拒绝人的人，别人说什么，因为不好拒绝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下来，回过头发现是困扰，又只能一个人生闷气。我不想这样。喜欢她是因为她值得全世界喜欢，我可以喜欢，其他人照样可以喜欢，她收获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说的是喜欢与爱不仅仅是男女之间的感情，这太狭隘，也太局限。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但她对我来说很特别，因为重要，所以更想小心对待。你说的那些办法不适合我也不适合她。人不一样，所以恋爱也不该是千篇一律公式化，朝她靠近是我的事情，和其他人或事都无关。”

周睿明越听眉头越皱：“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

很好。都白说了。

柯迈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他：“总之，你别管就对了。”

周睿明跳脚：“你又这样！说话只说一半！”

“……”

*

热气打在柯迈的手掌心，咫尺之间的距离，尹荷看见柯迈眼睛朝柜子外瞥了一眼，像在提醒她，这里不止他们。

声音在柜子外响起：

“要不，我们来报个数。”

明明在一个环境，却因为封闭的柜子让外面的声音有了混音效果。尹荷听出来了，是周睿明。柜子里的两个人对视一眼。

“我先来，一。”

“……二。”

第四个人。

后来插入的女声，是学姐带来的同学，尹荷和她说过几次话，对她的声音也有印象。如果姚可心此刻出现在这个房间，很轻易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三。”

没想到，柯迈开口了。

闷在柜子里的声音和柜外是两个版本，差不多是干音和8D的区别。

中国人的俗语“来都来了”，大家既然都报了，那……正当尹荷准备开口报四时，对面的人却朝她摇头。

半张开的嘴唇擦过手掌心，唇上柔软的皮肤接触到柯迈的掌纹，尹荷的手下意识往上抬，但只点到柯迈的指节，皮肤和骨骼的触感截然不同。尹荷脑袋里连疑问都凑不出一句“为什么”，柜子外又响起周睿明的声音。

“什么嘛，这也太不安全了吧！”周睿明有些烦躁地嘀咕。十来个人的游戏，接近四分之一的人都在同一个房间。

黑暗环境里，听觉也被放大，不过周睿明明显不想隐藏，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房间里又响起来回踱步的脚步声，他似乎把房间可隐藏的位置全检查了遍。

他洪亮宣告：

“各位，我顶风作案去了。”

学姐：“……”

尹荷：“……”

柯迈：“……”

“……学弟，这个成语不是这么用的吧。”

周睿明总能在任何时候插科打诨：“请不要对我这个热爱体育的音乐生抱有任何文化上的期待，就当我是条九漏鱼吧。”

“……行吧。不过这里确实太多人了。都往最里面的房间藏，等下‘鬼’来了肯定也往最里面的房间里找。”学姐看着眼手机：“刚刚收到消息，她还在一楼。”

周睿明拨开窗帘。

“那我们？”

“我开路。”

“我殿后。”

“嗯！”异口同声。

学姐和周睿明一拍即合，迅速握手成为史密斯拍档。临走前甚至不忘友好提示柜子里的人：“柯迈是吧，我听出来了。你小子好好藏吧，别被第一个被抓到丢我的脸。”

被点名的人撇嘴，没有回他。尹荷隐约看见柯迈脸上滑下来的三道黑线。

和世界互动是他们这些人类NPC刻进DNA里的事情，因为周睿明的话而无意识做出reaction的柯迈，很像尹荷聊天时会甩出的无语表情包，不过在这里，是三百六十度放大版。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尹荷，也给出笑了的reaction。

柜子里的柯迈歪着头看她。

这一切，都是连锁反应。

学姐将门拉开一条缝，左右看了看，没人，回头用气声喊周睿明。

走廊上没有姚可心的影子，或许也多亏学姐的情报，两个人的动作大胆起来，迈开步子准备再上一层。周睿明回头看了眼此时紧闭的房门：“学姐，你说，房间里是只有我们三个人吗？我怎么听见了三次关门的声音。”

学姐正往楼梯扶手下瞄，根本没在意他在说什么，随意回道：“可能是你太紧张，听错了吧。”

“是吗？”周睿明挠挠头：“可能吧。”

最近他被大作业搞得焦头烂额，耳朵超负荷，幻听也是有可能的。

房门口的动静随着关门声很快隐去，房间里除了尹荷和柯迈，再没有别人，

但好像，有什么被忽略掉了。

指腹在指关节点了两下，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触感却被挑起。尹荷眨动两下的眼睛在告诉他，可以松手了。从进柜子开始，她就被柯迈捂住半张脸。这只是游戏，他未免也太认真，认真到，都有些不像柯迈了。

柯迈松开手，两个人还维持着能够在黑暗环境中看清脸的距离。再往后，也没有能后退的空间。

尹荷小声问：“我们也要出去吗？”

柯迈反问：“你想出去？”

尹荷仔细想，刚刚和周睿明他们一起出去是最好的时机，现在已然错过，姚可心不一定还在一楼。群里没人吭声，那也就是还没有人被抓，如果他们现在贸然出去，很有可能会遇到姚可心。怎么想，好像都是继续待在这里更安全。

她摇头。

加起来只有四分之一心思在游戏上的两个人意外配合着游戏进度，没有再次开门关门的声音，没有对话……对游戏的紧张在时间过渡下逐渐松懈，尹荷半拧紧的思绪也重新散开。

前面学姐说这是三楼最里面的房间……

嗯？

那不正是她和何一童的房间吗。

别墅里的房间整体格局都大差不差，何一童会挑中这间是因为房间右侧带了一个小阳台，窗帘全部拉开就能看到整座淮山，风景比二楼露台要更好看。

如果真是她们的房间……尹荷说：“你等等我。”

她轻轻推开柜门，眯起一半眼睛一边观察一边慢慢将柜门夹角扩大，却不想，旁边的手臂直突突一展，柜门和墙面瞬间变成九十度直角。

木质门“吱呀”小幅度地晃了晃，定格。

月光也是光源，衣柜里的世界被月亮照得堂皇，尹荷走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都顺拐了，脸都是热的。先前在柜子里，两个人都穿着羽绒服，却只有一条狭窄的缝隙能补充氧气，呼吸交换的热气，让柜内和柜外隔离成两个温度。

柯迈也堂而皇之地出了柜子。

尹荷压低声音：“你出来干嘛，不怕被抓啊？”

柯迈的回答相当随意：“我本来也不怕。”

“那你刚刚干嘛那么认真。”尹荷那一半在捉迷藏的心思也收拢，“我还以为你很怕洗碗呢。”

很轻微的笑声，尹荷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清。

柯迈圆圆的眼睛在认真看她：“是啊，我很怕洗碗的。”

这种自相矛盾的说法真是让人无法信服，尹荷抿起唇。眼下，她已经确定这是她和何一童的房间，尹荷转身摸着黑走到椅子边，她记得包就放在这里。

宽长的旅行包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体积，只是外宿一晚，小姨却在她包里塞满了各类生活用品，连药品都专门塞了一个小包，这也是令人无法忽视的贴心。

只不过，找起东西来就有点费力了。

在哪里呢……

尹荷左摸摸右边摸摸。

一束光骤然亮起。

从月光中插入的强劲光线来自于柯迈的手机，他举着手机照包的行为明晃晃戳穿他前面的“谎话”。旅行包的影子出现在地面，明明没有讲话，尹荷却从柯迈用下颌点包的动作读出——“别看我，看包啊。”

她回过头，也在明快的光束中很快找到透明方块。

“给你。”

柯迈接过，前后翻了个面也没找到一点信息：“这什么？”

“你不知道？”尹荷心虚地看了眼门。总之，“先把灯关掉。”

“哦。”

他照做，手指滑动，房间又只剩下月光。

尹荷解释起：“是一个叫匡栩的人给我的，他让我转交给你。”

柯迈低头看着手里的光盘。匡栩的名字一出来，光盘里会是什么也显而易见。

“那段时间你刚好不在学校，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知道我的联系方式的，我还以为是你让他给我的，因为我只从你这里听过他。想着这次出来，就一起带过来了。不是你吗？那是谁啊？”

前段时间，柯迈被前辈带到外省在某个音乐节做幕后，这两天才回海市。不过他可没让匡栩帮忙转交什么东西，何况作为收件人的他从头到尾都没收到过匡栩一条信息。只能说，在某些事情上，匡栩和周睿明的脑回路如出一辙。

看着陷入问题怪圈的尹荷，柯迈说：“嗯，想起来了。抱歉，前段时间太忙，把这件事给忘了。”

尹荷松了口气。是柯迈就好。

“他没有什么让你转告我的吗？”什么都不说，就不是匡栩了。

“啊！差点忘了！”尹荷拍了下额侧。果然，人的记忆会在反复叠加中造成遗漏。尹荷转述：“他说，他不欠你了。”

柯迈低低笑出声：“真是。”

时间过去这么久，群里毫无动静，这场游戏比想象中要更持久。长线任务已经完成，尹荷想起他们正在进行的游戏，要不要继续？她试探性问：“我们要回柜子里面吗？”

柯迈摇晃碟片，在AB答案中选择C：“想听吗？”

他手里的镭射光盘和黯淡夜晚唯一的跳色，从月光中集中的光线打在眉骨和眼睛上，瞳孔在光线中收缩，他也不眨眼，微微挑眉：“你的cd机呢？”

说不想听一定是撒谎。

尹荷收到光盘时就大概猜到，柯迈、匡栩、光碟、音乐，这样的排列指向性太明显。犹记得那天柯迈戏谑说起歌曲的未来，尹荷不是非要听，只是收拾行李时“恰好”带了cd机。熟悉的好奇不会害死猫。

“想！”她回答得好干脆。

两个人没有回到柜子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床尾并肩席地而坐。

尹荷低头捣鼓着cd机，二十世纪的产品没有电子显示屏，机械按键要靠月光一个个辨清有点费劲。他们坐在柔软的地毯上，羽绒服擦到一块儿时会有沙沙的声响，柯迈没有出言催促，只是静静看着她。

她的头发全部落在前面，苦恼地想着一件事，其他事都可以抛在脑后，她自己都注意不到，现在她和他和地面的距离是多少。他们分享着有线耳机的两边，距离近到耳机不会随意剥离。

找到了。

尹荷拨开塑料面板换出碟片，刻着英文字的光碟与空白光碟交换，属于尹丽珍的时间定格，机器里躺着的变成了柯迈的时间。人的一切都与时间有关。

按下。

在塑料键笨拙的声音后，鼓点，吉他，简单的和弦导入，前奏响起，人声切片垫在编曲中，简单地重复着一个音调。

这是……

尹荷惊喜道：“这是你的声音！”

“啊”一声调的单音问句。

一般来说，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唱段上，很少人会去在意编曲，因为只有旋律才能跟唱。

尹荷惊讶地向他分享自己的发现：“还有这里的和声！也是柯迈的声音。”

她拍了拍旁边人的袖子，打在羽绒服袖子上的力道轻飘飘的，像是棉花垫在他们脚下，一切都是柔软的，人很容易陷进去。

她自顾自地说，完全没发现柯迈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无声的，清淡的，又好像什么都说出来了。

柯迈的声音垫在匡栩的声音之下，和主旋律的音调不同，他唱的句子都是变调版，也只会在后半句出现。虽然知道他喜欢音乐，会玩乐器，也在她面前表演过几回。可唱歌，真的第一次。

“好神奇！我是第一次听见柯迈你唱歌。”尹荷抬头。

后半句话随着视线对撞音量也逐渐变小，尹荷发现柯迈正偏头看她，想起前面她直白又毫无营养的话，耳机线应该是打卷了，耳朵才会这么痒。

她不着痕迹地朝外倾，原本贴在一起的羽绒面料重新摊开，蓬松的弧度不带接触时的短波记忆。

有人开口唱：

“谁都会有自己最特别的错觉

后来才发现，这是对某个人而言

因为是你

所以我才是特别的

……”

现实里，柯迈的声音与耳机中的男声重合。

尹荷停止动作，缓慢地眨了眨眼。她半张着嘴，半天凑不出一句话。

这个时候明明应该要夸柯迈才对。但，“你……”

“偶尔也想逃离

让世界只剩我和你

……”

柯迈唱歌很好听。清楚自己的音色，了解自己的音域，唱自己制作的歌曲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尹荷不懂乐理，只凭50对50的感觉评判，好听，很好听。

一首歌的时间只有三分半钟，好短暂，也好漫长。游戏还在继续吗？已经这么久了，其他人却再没出现，好像他们真的从这个夜晚逃离，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鼓点逐渐消声，旋转着的光盘停了下来，机器又笨拙地拨了声，提醒他们音乐结束了，该说的话不能只在音乐里传达，生活的时间可不止三分半钟。

耳机里什么都再没剩下。

柯迈低声轻笑，挑破沉默：“不是想听我唱歌吗，我唱完了。”

“我……”

尹荷看着他，柯迈也在看她，谁也没有再避开。谁的手指在卷曲间无意识按下按钮，耳机中又一次响起鼓点，又到前奏，但不是时光倒流。

鼓棒敲击的瞬间，尹荷决定好了。

“柯迈。”

“嗯。”

“我想，做一件奇怪的事情。”

柯迈歪着头：“什么？”

……

“咚咚咚”、“咚咚咚”。

门猝不及防被推开。

周睿明现在才没有心情去管谁和谁在这里，只是倒豆子：“快！跟我下楼！底下吵起来！”

*

下楼时，周睿明承担起解说：“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楼上待了半天都没人来找我们，就想着下去偷瞄一眼吧。刚一下楼，就发现底下吵起来了。也不能说是吵架吧，就是那个氛围，你们懂吗？”

“谁和谁吵起来了？”柯迈抓重点问。

周睿明急晕了，忘记讲故事主人公是谁，他手掌重重拍了下脑门，“姚可心和……何一童。”

尹荷：“你说什么！”

“好像姚可心第一个抓到的就是何一童。”

三人刚从楼梯转角拐过，也在此时，事故中心的两个人正在他们面前对峙。她们和周围的人隔了些距离，低气压从中间蔓开，谁也不敢上前打扰。

何一童冷淡地看向别处，她是上帝之手的宠儿，即使生气也是美丽的。可是人的一切怎么就可以这么轻易地被“美丽”忽略。

姚可心质问：“有必要这么讨厌我吗？”

这章真的好长，本来想全部写完一起放的，先发一半吧。后半章也比较长，情绪连贯看完好些，应该周三或周四发吧。

“熟悉的好奇不会害死猫”这句话仅仅只尹荷针对自己，不概括所有人。

奇怪的事情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