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听了这话，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林黛玉却不在意，风轻云淡地说：“是玩笑时，宝玉取的，并没有什么出处。”

薛蝉忽而想着：不知林妹妹是不是更愿意去贾家呢？自己替她做了决定，并没有问过她的意思，便向林姑父提亲，现在想来或许有些不尊重。

因而说：“眉蹙为颦，美则美矣，却不甚吉利。我只愿妹妹日日展颜，妹妹不如改了罢！”

林黛玉盯着薛蝉看了半晌，轻轻地说：“一时我却想不到合意的。”

薛蝉心里头突然有些难受，只说：“妹妹慢慢想也就是了。时日也晚了，我便先走了。”

看着薛蝉离开，雪雁却说：“姑娘何必说是宝二爷取的名字？推给几位姑娘也就是了。横竖姑爷不会去问贾家的姑娘！”

林黛玉冷笑道：“不过是一个玩笑之称，何须隐瞒胡诌？”

雪雁焦急地说：“姑娘！女子的字从来都是由着父亲和丈夫取。好端端地做什么提起宝二爷呢？姑爷今日这么早便走了，我瞧八成是生气了！今日是姑娘及笄的日子，何不让姑爷替姑娘取字？”

林黛玉叹息着说：“你却没看出来是他不愿意替我取字吗？竟要我去求他不成？不过是一个表字，有没有都无妨，我自己取了就是了。你且安心，他不会与我生气的。他只把我当妹妹，想来娶我也是看在爹爹的面上。我也只好把他当兄长了。雪雁，有个这样疼爱我的兄长，你该替我高兴才是！”

看着林黛玉面色如常地看书，雪雁却偷偷掉了眼泪。她想着：这算什么呢？难不成这两个彼此没有情意吗？不能够呀，凭谁来看都要说一句夫妻情深、琴瑟和鸣！万一将来姑爷有了中意的女子，又该怎么办呢？

雪雁心急如焚，薛蝉心里也不是滋味。

此时天气寒冷，薛蝉却穿着大氅坐在廊下吹北风。他心里头想着事儿，倒不觉得冷，把蒲草和莺儿一干人等冻得直发抖。

苦苦等了小半个时辰，蒲草搓了搓手，试探地说：“二爷，这春寒料峭的，可是冷呢！便是赏景，也该等明日有日头的时候，拿了火盆，围了毛毯，才好出来。”

薛蝉这才回过神来，瞧着她们一个个俱都脸色发白，忙说：“你们先回去吧！去问厨房要一碗姜汤喝。我一个人走一会子。”

蒲草哪敢大冷天留他一个人，一个不好，明日生病了，她们岂不是要挨罚？因此只是苦劝。

薛蝉见状，也只好快步回去。又让丫头们都散了，去烤火。

自己却坐在油灯下，一动不动。

薛蝉愁眉不展，他想：倘若林妹妹真的还念着宝玉，该怎么办呢？成全她是万万不行的。我相貌、才学、品行哪点儿不如他？两相比较，林妹妹自然该选我才是！可老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万一她就是眼神不好呢？

“要死！”薛蝉忽而直起身子，立时站起来，走来走去，脸色猛然变得通红，“难不成，我竟然把林妹妹当作我的……妻子吗？”

霎时间好似惊雷作响，又如春水初生，一股异样的情感薛蝉搅得没了方向。

他羞涩极了，把“妻子”两个字又念了一遍，声若蚊蚋，害怕给人听去了，嘴角却噙着笑意。

薛蝉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情绪低落。他想：我原想着既然姑父……岳父不在了，便让妹妹自己取字才妥当。却没想到，我现在是妹妹的……丈夫，由我来取字再合适不过。

薛蝉心下一时甜滋滋的，好似饮了一碗甜汤。于是也不打算睡了，拿了《尔雅》来瞧，只把书翻得哗哗作响。思虑了一夜也没翻到合意的，却熬得眼下乌黑。

虽然白日无事，但薛蝉不肯多睡。他心里有了想头，便早早地来了林黛玉房中，围着她转，哪怕只是看着她管家理事或是读书写字。

雪雁心里生疑，悄悄和林黛玉说了，“姑娘，我瞧着好似有些不对。姑爷一连多日，来得早，去得晚，每每还欲言又止。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不好和姑娘开口呢？”

林黛玉自然也发现了，薛蝉不说，她也不问。此时听雪雁也说，想了半日，也不知是何处出了岔子。

一次画画，林黛玉瞧着在一旁殷勤磨墨的薛蝉，笑着问：“二哥哥这是怎么了，可是舅舅那边儿还是不顺吗？怎么整日在这里乱转？”

薛蝉呆呆地想着：她唤那位“宝玉”，怎么竟叫我“二哥哥”，这和我叫大哥有什么分别吗？如此亲疏分明的称呼，我怎么现在才发现。

于是他直愣愣地看着林黛玉，说：“玉儿怎么叫我‘二哥哥’，太过生疏了。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何至于此？”

林黛玉冷不丁听薛蝉这样说，一时没反应过来。

薛蝉见林黛玉不说话，只以为她不愿意，百味杂陈，一颗心宛如浸在醋里。

林黛玉见薛蝉不高兴了，连忙说：“非是不愿，只是二哥哥不到弱冠，我却不好直呼其名。”

薛蝉转忧为喜，只说：“爹爹和岳父都没有替我取字，看来我要自己翻书了。”

林黛玉犹豫半晌，却说：“爹爹，给你取了字。”听了这话，薛蝉惊讶地看着林黛玉。

林黛玉便说：“当日，爹爹唤了我去了床前，交代我诸事。不仅替我拟了名字为‘林慧’，还替你取了表字。你自己看吧！”说着便将林如海的遗信找出来给薛蝉。

薛蝉面色动容，双手接过信，细细地看了。

“高远？”薛蝉喃喃自语，“这是岳父留给我的表字吗？”

林黛玉点头，又说：“爹爹望你永保高洁之志，‘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二哥哥别心急，凭着你的才学，自会‘乘长风，破万里浪’。”

薛蝉原本还在感念林如海的恩情，他临死之时，还记挂着自己这个不称职的弟子，不意林黛玉说出这样一番话。他想：玉儿以为我近日经常来此是为了舅舅烦恼吗？这却不是，我是为了她而来。

此情此景，不好煞风景，薛蝉只是轻轻捏住了林黛玉的手，说：“必不忘师父昔年教导。”

林黛玉也不好立时抽出手来，由着他牵了一会子。只是心里毛毛的，好似有蚂蚁在咬。又觉得薛蝉的手汗津津的，热得发烫。只好说：“我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当日发生了太多。后来又没有合适的机会。”

薛蝉笑着说：“无碍，只要你此后唤我‘高远’就是了。不如现在便说一声？”

林黛玉忽而有些不好意思，半天才说：“高远。”薛蝉只看着她笑。

七月流火，转眼间薛蝉的调令便下来了，仍是回户部拨算盘，挺好的，怡亲王也在。

薛太太说：“宝琴也大了，还是一并去京城吧！我也得去替她筹备婚事，蝌儿作为亲弟弟自然也去。这样算来，不如带了宝筝一道去，免得她孤单。再一个，兴许京城里有合意的人家。”

薛蝉也点头说好，想着，早晚要带了薛宝筝去出家。又说：“既如此，不如连封夫人一起接走，总不好叫她们母女分离。”

于是薛家浩浩荡荡一行人便上了京城，只留下薛蟠一家三口。

待到了京城，免不了四处拜见，去各方应酬。

应怜大师如今身份不同，薛蝉正担心如何与他相见，谁知下人竟来报说，钦安殿住持妙正真人来了。

薛蝉虽一头雾水，还是连忙换了衣服出门迎接。谁知，一打照面竟是应怜大师！

妙正真人见了薛蝉便说：“居士家里有一位女孩与道有缘，命里合该与我做个女冠。我今日正是来接我的弟子。”

薛蝉知道他说的便是薛宝筝，此时只说：“真人进屋说话。”

待几人安坐，薛蝉这才说：“我府里有几位女眷，不知真人说的是哪一位？”

妙正真人轻抚胡须，气定神闲，只说：“没有婚约的那一位。”

薛蝉装作瞠目结舌的样子，感叹地说：“真人真是神机妙算，竟连我有个妹妹已经定婚都算出来了。不错，我还有一位妹子，尚未婚配。”

妙正真人又说：“她亲缘浅，命中没有兄弟，不知为何会托生到了你家。”

薛蝉连连赞叹，便将薛宝筝的来历一一说了。

妙正真人只说：“不好，命盘已改，未来已经模糊不清。烦劳居士让她出来一见，我也好当面为她勘算。”

薛蝉连忙叫了人去请薛宝筝出来，好让他们父女相见。

薛宝筝听说让她去外面见什么妙正真人，满腹狐疑，勉强穿戴整齐，出去了。薛宝琴不放心她，与林黛玉一道随她而去，藏在屏风后边儿听着。

薛宝筝回头看了一眼林黛玉和薛宝琴，鼓起勇气，扶着丫头请安问好。

妙正真人抬眼瞧了一眼薛宝筝，心里淌泪。不知她是如何从一团雪白长成这样一个淑女，忍不住去想她吃了多少委屈。

薛蝉见他两眼通红、气息不稳，赶忙出言提醒他，“妙正真人，我妹妹无事罢？”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虞世南

愿乘长风，破万里浪。——《宋书·宗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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