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戛然而止,谢铭迟的意识从千年之前急速回转,睁开了眼睛。
恰好对上了万无秋的眼睛。
万无秋那一双眼睛很是好看,眼角微微上挑,乍一看只觉得温和谦逊,细品却能触摸到毒蛇的獠牙,自然也就看到了那一抹精明与打算。
但现在谢铭迟他妈的不是很敢看万无秋的眼睛。
救命啊他以前到底干过些什么事——
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去别人家墙上找人家打架?为什么要找人家说要和人家一起睡???
谢铭迟你的边界感在哪里?
他快要疯了,现在简直就想把自己埋起来然后揪头发,看看能不能快点让坟头草长起来,好掩饰他已经崩溃的事实。
好,很好。
他现在有一种淡淡的死意。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在迷宫别墅里看到幻像时,古代装扮的万无秋会叫他“阿迟”了。
因为这他妈的是他自己要求的。
看样子自那之后万无秋也施行了这条建议。
谢铭迟人麻了,木然地盯着地板看,不是很想活。
万无秋却在此时突然开口,小心翼翼地问:“想起来多少?”
谢铭迟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看他:“……你怎么知道?”
万无秋说:“你没有觉得,刚才回忆的那部分,后半段几乎都是我的视角了吗?”
谢铭迟:“……?”
好像是哦。
他问:“为什么啊?”
“我发觉你好像想起来了什么,所以短暂地把自己的记忆共享给你一部分,”万无秋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看你想起来的是哪部分,我的记忆里就会提出这部分来给你补充。”
谢铭迟眼角抽了抽:“好他妈的高级哦。”
万无秋笑了:“傀儡师和鬼傀之间是有这种特殊的联系的。”
正在谢铭迟组织着语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刚才那段记忆的尴尬时,他突然看到贺岐从楼梯那边下来,赶紧转移了注意:“贺岐,房间是不是……”
不对。
他刚才光顾着找自己的记忆,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确实经常听见鬼哭,但眼前出现记忆画面的时候并不算频繁。
但每当这些画面出现,往往会有一个伴随作用。
伴随者就是贺岐。
伴随的方式就是……像现在这样。
贺岐面无表情地从楼梯上走下来,每一步都很慢,又很沉重,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的木偶,双眼无光地只会朝一个方向走去。
楼梯口正对着的就是窗户,而贺岐走下楼梯之后并没有拐弯,而是直接朝着窗户的方向走过去,没有一点停下的意思。
谢铭迟反应迅速,站起来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把贺岐拦住,然后抬手,狠狠给他大臂上来了一巴掌。
“啊——”贺岐这才如梦初醒,揉搓着自己被打的地方,哀怨道:“哥你打我干什么?”
等他再一看自己身处的地方,又一脸懵:“我这怎么……突然换地方了?”
他刚刚还在二楼收拾房间来着!
“没什么,梦游了,”谢铭迟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干活去吧。”
贺岐欲言又止,但还是听了谢铭迟的话,转头就要上楼去。
等到看不见贺岐的身影,万无秋才说:“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万无秋聪明,这事生编硬造根本骗不了他,谢铭迟干脆就说了真话:“贺岐他一直和正常人不太一样,每次我看见点记忆的时候……他就会出现这种情况。”
好像变得不是自己,被人控制着,像是要义无反顾地去到什么地方。
“我试过了,泼水和疼痛都能让他醒过来。”
万无秋思忖一下,说:“所以其实他这个状况已经出现过很久了,而且也被你打过很多次、甚至泼过水了?他就不好奇你为什么这么干吗?”
“应该也有好奇吧,”谢铭迟叹了口气,“我给他的解释是,他在梦游。”
做了白日梦,然后梦游。
没错就是这样。
但这话也就能骗骗贺岐了,甚至连贺岐都骗不过。
万无秋看了一眼沈绯年,然后又看向谢铭迟:“你想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不正常?”
谢铭迟像是在迷谭中抓住了一根稻草:“你知道?”
“知道一部分,所以可以解释一点,”万无秋说,“你确定不让他自己知道吗?”
谢铭迟在纠结:“他……”
他不知道让贺岐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从小到大都是他一直在帮贺岐扛事,虽然贺岐已经到了自己做决定的年纪,但是……
“哥,我想知道。”
贺岐的声音突然传来,谢铭迟抬头看去,却看见贺岐蹲在楼上根本没走远:“我想知道我到底为什么这么奇怪,我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和正常人不一样,没人会白日做梦还梦游,也没人能站在门口就闻到冰箱里蛋糕变质的味道。”
他眨眨眼睛,说:“哥,我看到你把那块蛋糕扔掉了。”
谢铭迟:“……”
既然这样,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与其让他一直这么迷茫着,还不如给个痛快:“行,那你下来听。”
贺岐立刻就下了楼,但是又很紧张,他怕自己一下子接受不了。于是就在谢铭迟身后坐在了楼梯上。
万无秋开口,道:“你记不记得之前沈绯年说过,被鬼杀死的鬼傀,一般是被怨念吞噬了,被一个怨念整个吞下去,会成为鬼的一部分?”
谢铭迟点了点头,示意他还记得。
他还记得沈绯年后面还说会有鬼傀被好几个怨念分食的情况,但结果是怎样他没说,被万无秋制止了。
万无秋接着说:“如果鬼傀被怨念分食,就会是贺岐这种情况——不生不死地混沌许多年月,然后如同寻常婴孩一样一切推翻重来,但感官和意识会异常灵敏。像他刚才的情况,明显是被什么东西牵绊到了。”
谢铭迟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万无秋的话里有很多信息,而这些信息对应到贺岐就是——他其实是一个鬼傀,只是因为一些原因被许多怨念分食,贺岐和他遇见时,刚好是他一切都推翻重来的时候。
贺岐也反应过来了这点:“噢……所以我是个鬼傀噢。”
万无秋看他,默默地点了头。
谢铭迟怕他一下接受不来,就小心地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谁知道贺岐并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反而是松了口气:“没关系没关系,鬼傀也可以,不是什么不正常的生物比什么都好。”
谢铭迟不知道为什么贺岐会把鬼傀归类到“正常生物”的范畴。
不过仔细想了想,这样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
因为如果让他归类,不严谨一点,他也会这样。
贺岐“唔”了一声,问:“那我混沌的时候……是在什么地方?”
“世间各处,”沈绯年幽然道,“吞食你的鬼在哪里,你被吞食的那部分就在哪里。直到那些鬼大部分都因为怨念消散而消失,你的本体才会进行重塑。而且你身体分散的时候,其实每个部分都活着、有意识,你知道自己在天涯海角,但没办法找到自己,明白我意思吗?”
贺岐抖了一下,声线都不太稳:“那……什么叫做意识灵敏啊?”
“大概意思就是,你还有一些部分没有被鬼吐出来,现在你的身体会对那些部分存在的地点很敏感,”沈绯年说,“但凡感受到那些鬼有异动,你就会出现刚才的状态。”
这下轮到谢铭迟有问题了:“可贺岐每次出问题的时候,我也会不太对劲……”
他有了一个很不好的猜测:“不会我就是其中一个鬼吧……”
“那倒不是,”万无秋连忙说着,停顿一会儿,想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表达方式,“只是你、贺岐,还有那些鬼,有些牵扯太久的渊源。”
谢铭迟松了一口气,不是他想的那样就好:“那我……”
“还是人,”万无秋看出了他的疑虑,解释道,“其实现在待在你家的五个人,都在千年前有些渊源,你不用太在意这个。”
谢铭迟思考一会儿,问:“所有的傀儡师都会像我这样吗?”
“不会哦,”沈绯年叼着一根拆开的棒棒糖说,“学长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噢。”
所以其实虽然他还是人,但和正常人、甚至和正常傀儡师,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他能想起上辈子的事,这事就已经够离谱了。
谢铭迟直觉自己这个情况也很麻烦,排除正常傀儡师和鬼傀的范畴,他觉得自己这个独一无二的情况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他到底是什么情况,万无秋不是很愿意提起。
贺岐把自己头发挠成了鸡窝,才默默发问:“那我……需要把那些部分找回来吗?还有我全部找回来之后会怎么样啊,会死吗?”
室内沉默了一会儿,就在沉默即将发酵成尴尬时,万无秋说:“有夙世牵连的东西,解决了最好,会斩断一些本来就该断掉的牵连。但我不知道全找回来会怎么样。”
他摊了摊手,说:“因为你这个情况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
贺岐瘫了,开始思考人生。
就在这时,封瑜终于打完电话回来:“学长们,我和家里说好了,起码这个假期就住在学长这里……唔学校那边导师也给我打了电话,说我上学期的一首曲子创作有问题,让我去西面采采风,所以我可能这几天会离开几天。”
谢铭迟朝窗户那边看了一眼,更沉默了。
好巧不巧,贺岐失神状态下要去的方向也是西面。
“我想好了,哥,”贺岐抬头,十分认真地看着谢铭迟,“我想去找一找,虽然我现在过得很好,全靠你照顾……但是既然已经过了这么久,我也想给自己一个交代,我……”
谢铭迟简短道:“行。”
贺岐打了很久的腹稿,已经准备好长篇大论说服谢铭迟了,结果他哥这么快就答应了:“……啊?”
“我答应了,而且我们都一起去。”
既然他和贺岐有些渊源,那解决了贺岐的问题,说不定也能解决他的问题,所以他答应。
就算需要进傀界,也就进吧,反正躲不掉。
正好封瑜也需要出门,那沈绯年也躲不掉,不如都一起走。
去找到贺岐。
也去找到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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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岐:“好啊,原来我不是人。”
谢铭迟:“你这个智商和胆量,早就应该自我反省一下。”
贺岐:“哥……呜……不可以人身攻击QAQ。”
万无秋(递茶杯):“接一下吧,眼泪流太多。”
第42章 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