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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2024年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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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是除夕了,终于能迎来新的一年了,希望明年也能顺顺利利的。

卢卉自从六月十二日毕业后,休整了两个星期左右,在六月二十八日正式上岗。卢卉原先是学物流管理专业的,在南京读了四年大学,不算是什么好学校,只是普通的二本。原先她是打算老实在老家找个与仓储有关的工作,但卢军坚持要她准备考公考编,她不愿在家备考没有任何经济收入,像从前一样过伸手要钱的日子。

毕竟卢卉已经在“你花的都是我的钱”、“你从小到大花了我多少钱”、“你都是靠我生活”之类的话术中恐慌了十几年,她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她喜欢自己给自己做主的生活,喜欢把命运把握在自己的手上,即使她的人生不那么出彩。所以最后双方妥协的结果是卢卉到自家公司上班,同时准备考公考编。

为什么卢卉会这么精确地记得她开始上班的日期呢?那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不是!因为那日子是卢军特意找人算的,他告诉卢卉要找个好日子开启人生的新篇章,但卢卉对此的见解是:从开始上班后,人生就没有好日子了,就像结婚一样,光鲜盛大的婚礼仪式后是一地鸡毛。

其实,卢卉不想考公考编,冥冥之中她感觉自己吃不上公家的那碗饭,也不愿在阶级森严、规矩众多又无法反抗的地方挣扎,毕竟在她过去的生活中已经感受够了。卢卉只想当个没志向的人,拿着够过活的死工资,做个没出息的小人物。只是如天下所有父母想得那样,卢军和张燕就希望卢卉能有稳定的工作,而且认为只要花心思、够努力,一定可以成功实现所有愿望。不论卢卉向他们解释几遍自己不是那块料子,可所有人都对此置若罔闻,只顾着自己想的,就觉得卢卉一定可以的。他们都接受了自己是普通人的事实,却不允许卢卉不平凡,只说这都是以过来人的经验为她好。

除了卢军和张燕,就连章西北、卢卉的小姑姑、小姑丈、奶奶、外婆……所有亲戚在她大学毕业后,只要见到她面的第一句话一定是问候最近是否在准备考公。只是从来没有人问过,卢卉是否想要那样不自由的生活吗?她开心吗?

卢卉在初二的时候就想得很清楚,不论选择哪条路都会感到遗憾,清楚每种选择的优点和缺点,按自己想要的来就行了。就是卢卉二十三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谈过对象,并且预估这一辈子有很大可能是自己一个人过活。但身边所有的亲戚只会说,女孩子不能不嫁人不生小孩,不然这辈子被生出来有什么意义。

卢卉每次都会深吸一口气,然后费尽口舌地向他们解释,独身的优点是稳定和容易满足,缺点是偶尔会感到孤独或是出现意外时无人照料;恋爱或是结婚的好处是有人陪伴、共同前行,缺点是妥协和出让大量的私人空间和时间。不管怎么选择都是有好有坏,但是向往自由和有强烈个人边界感的卢嘉对于独身的缺点接受良好,甚至可以欣然接受像年老时无处可依、孤独飘零这样的结局,毕竟过像她爸妈这样的婚姻生活,不如死了算了。而且,无论是谁,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体验一切好坏,不是做无脑繁殖的牛马。社会的运转、文明的延续和财富的传承是上层人士的难题,不是艰难生存的蝼蚁的困扰。

但不管卢卉说得多么口干舌燥,听到这番言论的人都会来一句,“你爸妈白养你了”,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她彻底打败。只是每个人都像被外星人研发的高级程序控制了大脑,接收到了来自外太空的任务,张口闭口就是繁衍。渐渐地,卢卉不再向他们解释一切,只会笑着应对说:“对对对,我已经在努力把自己嫁出去了。”然后继续在自己丰富的精神世界里遨游,拒绝他人闯入。无论怎么选都没有错,也无需感到遗憾,但是逼着他人违背自身意愿的人大错特错。

卢卉还算是相对幸运的人,虽然卢家的人都重男轻女,但如今家中只有她和卢嘉两个女儿,即使是卢军外头的那个家,也是一个女儿。所以卢卉不像另外三个有弟弟的表姐一样,毕业后需要紧赶慢赶物色对象,不停地参加相亲宴,着急忙慌地把自己嫁出去。她比她们多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但不知道这口气什么时候会被抽走。

卢卉曾经没有这么“幸运”的。在卢卉第二次上幼儿园中班的时候,某个周末回到家后,奶奶非让她摸着张燕隆起的肚皮,问她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她想到托管老师家那个每天陪自己玩的妹妹,用满含期望的语气告诉她们,妈妈肚子里的是妹妹。后来在某个深夜,卢卉回忆起那时张燕的沉默和奶奶突然阴沉下来的脸。

零五年,虽然每个村子的宣传栏里都贴着“生男生女都一样”的宣传册,墙上粉刷着“禁止胎儿性别鉴定”的标语,但在他们这儿的小地方,只需要花些小钱,通过关系找在医院上班的熟人,还是能知道肚子里胎儿的性别。卢军和张燕在得知肚子里五个月左右的胎儿是女儿后,在某个节假日,带着卢卉去医院打胎。去的那天张燕做了检查,医生开了某种药物,让张燕先吃上一段时间再去医院做手术,只是这一切卢卉都不懂。她只记得那日,爸爸妈妈带她去了很远的地方,她从来没有坐过那么久的车,还去医院旁的餐馆里吃了饭,是没有尝过的美味。

但后来卢嘉为什么还是出生了呢?是因为她生命力极其顽强!即使在张燕默认不要肚子里的胎儿后,吃打胎药、酗酒、坐摩托车出严重车祸……但回到医院检查后,卢嘉依旧坚强地活着。卢军和张燕觉得也许老天注定这个孩子就是要降生在这个家庭的,心一软,就把卢嘉生下来了,大不了以后罚点款再生一个男孩。所以在卢嘉的成长过程中,卢军和张燕的那句“要不是我们给了你人做,你现在有没有命还不知道呢”总是伴随着她,成为她挥之不去的阴影。

卢嘉曾经对于自己曾经活不下来这件事耿耿于怀,哭着对卢卉说,偶尔庆幸自己的出生,又时常希望自己在胎儿时代没有那么强的生命力,如果那时能被流掉重新投胎就好了。

卢卉只能重重地叹口气告诉卢嘉,要是能选,她希望自己也能重新投胎。即使卢卉无数次劝慰自己,比起那些更加凄惨的孩子,她的生活已经很不错了,就像卢军和张燕说的,她还能有饭吃、有衣穿、有书读。

两个女孩的出生,让奶奶大为破防。卢卉出生后,见到她是女儿,奶奶噘着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连多看一眼也不愿意,外婆倒是宝贝得不得了,搂在怀里看了又看,外婆那时告诉她这句话的时候,卢卉只相信了前半句话,毕竟那时半身瘫痪又失去老伴的外婆总喜欢在小辈面前说些话来笼络人心。卢嘉出生的时候,奶奶甚至没有去过医院,连月子都没怎么照顾张燕。原本一直不好的婆媳关系更是降至冰点,在后来生出许多事端来。

卢军和张燕生来就好似冤家,在卢卉两三岁有浅薄记忆的时候,他们就经常吵架和动手,但无论如何就是分不开。卢嘉出生后,卢军和奶奶一直没有歇了生三胎的想法,只是夫妻两人的关系像是坐过山车,起起伏伏,不稳定。在卢卉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甚至大学毕业后,卢军总是用自以为隐秘、开玩笑的语气询问两个女儿,“爸爸妈妈再给你们生个弟弟怎么样啊?”

每次回应他的是两个女孩的沉默。卢卉很想大骂他们愚蠢、迂腐、封建,但是她因为在家里没有任何话语权,只能闭上嘴在心中偷偷咒骂。最激进的一次,卢卉告诉卢军,要是他们打算要三胎,她会把那个孩子捂死在襁褓里。卢军很是意外,惊讶一向听话的大女儿居然会说这样的话,肯定地说:“你是不是怕弟弟出生会抢你的遗产啊!”卢卉看着家里外墙已经脱离了三分之一墙砖没钱重装的房子、想着那辆开了十几年已经有异响的汽车、回忆起买了两双一百多块的帆布鞋就被追着数落浪费钱的生活,选择持续保持沉默,也许卢军银行卡里有一千万、爷爷奶奶在北京上海有十几套房产就等着卢卉和卢嘉那一出世就肯定带把的弟弟继承吧。

张燕身为女人、女儿和母亲,肯定是站在两个女儿这边的吧?她选择管住自己的肚子,在子宫里放上节育环,不让卢军和他的父母一直以来的期待实现。不!她只是恐惧!张燕时常说,她有预感在卢卉出生前打掉的那个孩子一定是男孩,要是生出来就好了;在卢嘉出生后,张燕反反复复地梦到自己生了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甚至更多的孩子全都是女孩,她在丈夫、婆婆、父母、邻居、兄弟姐妹、朋友和陌生人的指责、嘲讽和打骂中抬不起头甚至羞愧自杀。在看到身边两个朋友生了三个女儿后,张燕更不敢冒险,在第三个未出世的孩子性别上留下悬念,保全了自己的名声。

越长大,卢卉就越感激卢嘉的出生,在心里偷偷地。就像四岁时那个傍晚,卢卉偷偷跪在阳台上,双手合十虔诚地感谢菩萨实现她的愿望,让妈妈在今天洗澡后如愿给自己穿上那条很喜欢的花裙子。

说回工作,卢卉即使在自家公司上班也很不安生,因为现在这个公司不是由卢军一人说了算。每当聊起就业问题,卢卉身边的朋友都会略带羡慕地说:“反正你不用着急,回家继承家业就好了,你小子真幸福!”卢卉只能背着人苦笑一下,含含糊糊随意地应对上一番,心中皆是难以启齿的苦涩。

零六年那时卢军和章西北工作的那家工厂因为老板全家移民就结束经营了,两人有些小股份在其中,拿了至今都不为人知的高额遣散费。章西北和卢军寻思两人才刚三四十岁,没有躺平的道理,毕竟每家还有妻子和两个孩子要养活。正巧那时创业的风潮终于吹到了这个南方的沿海小镇,章西北和卢军两人一合计打算也学其他人下海创业赚钱!

时也运也,工厂很快就步入正轨,章西北和卢军两人那时还很有冲劲也想着要做大,就正式成立了公司。那时的卢军还和张燕处在蜜里调油的阶段,卢军善心大发,又或是为了给有龃龉的大舅哥张诚民心里添乱,卢军非要分些股份给张燕那另外两个扶不上墙的兄弟。只是卢军没想到他那时慷慨的善举,在未来惹出许多事端来,平添了许多烦恼。

说到卢军与张诚民的矛盾,还要从卢嘉满月那日说起。那天早晨睡醒,卢卉先是看了一下沉睡的妹妹和疲惫的妈妈,去浴室洗漱好、穿戴整齐就下楼出门准备去上学。但卢卉一出门就愣在原地,院子里来了好多面容严肃的大人,大部分都是陌生的面孔,她从未见过。卢军见她出来,招呼她到跟前去,这是姑婆、这是姨公、那是陈伯伯……卢卉攥着卢军的裤腿,害羞地和这些大人一一打过招呼,然后继续用疑惑的目光扫视院子,想要搞清楚为什么家里今天来了这么多人。

“阿太早上被你奶奶发现去世了”,卢军说。

因为震惊,卢卉的眼睛微微放大,朝阿太住的那间黑漆漆的小屋子看去,心中升起些细微的恐惧之感,嘴巴也因为惊讶而微张,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卢卉的印象中,阿太总是风雨无阻地搬张小椅子坐在门前,记忆里也没有两人交流的画面,所以连声音都想不起来。不管卢卉是在大门处拿铅笔乱涂乱画被爷爷追着打,还是因为学不会骑自行车被爸爸妈妈骂得涕泗横流,或是顶着烈日和小伙伴们在门前胡乱追逐跑来跑去,阿太就是那么安静地坐着,拿着蒲扇轻轻扇着,用浑浊的眼珠定定地盯着某处。

像是灯油耗尽火便灭了,老态龙钟的阿太在某个寻常的寒冷冬夜,于睡梦中离开了这个没什么留恋的世界。

死了便是什么都不操心了,但是活着的人还要做好表面功夫。停灵几日后,阿太的尸体就要收拾上山了,但是看事的人选出的那段路需要经过张诚民媳妇的娘家前边。

按照寻常人的想法,路就在那儿,天底下谁人都能走,哪有拦着自家门前的路不让人走的。只是在这个南方海边小镇,多种传统文化和语言交织,蒙昧和开化才堪堪交替,张诚民媳妇一家信奉耶稣,是这个小镇占比不多的基督教徒,而卢军他们是佛教和道教的信徒,两边都很是看不上对方。若是心胸开阔的人,我信我的,自不会因为自己的原因去为难他人,但问题是,事件的两边人都不是愿意退步的。

那时村里的路还不多,需要出村的送葬路途不管怎么绕,都要经过张诚民岳丈家门前的那块地,卢军就找了张诚民低声下气地恳求,看看能不能让他找岳丈一家商量商量,让他们一行人过去。张诚民也是个怪的,那时他正创业起步,在家门前的空地搞了个小厂子,觉得自己已经是走上了人生巅峰,满眼都是傲慢和嚣张,甚至没有思考一瞬,就一口回绝了卢军的请求,甚至连去问问岳丈一家的意见都不愿意。

卢军本就是个自视甚高的,自小就是家中的唯一的儿子,被父母和两个姐姐捧在手心里养大,步入社会后也很顺利没吃过什么苦,眼前为了家人低三下四地说软话还被这般羞辱,心里自是觉得屈辱极了。送葬那日,没有办法的一行人还是硬着头皮从那条路上走过,但是张诚民老丈人一家也是不客气,一盆盆脏水往队伍里泼去,丝毫没留情面。在那个寒冷的冬日把三家人的关系泼到了冰点,也为日后留下了许多隐患。

为何张燕不愿帮着丈夫一家和自家大哥好好谈谈呢?因为她心中只把自己当做张家人,从来不会为自己的小家争取什么,又想到自己因为生了两个女儿后在婆家受得那些气,自是不愿意开口的。而且,张燕的大哥张诚民是唯一一个在查出两个女儿的性别后,还安慰她也许胎儿性别会在肚子里转变的人,所以张燕对他充满了感激之情,认为张诚民是世间唯一一个真正站在她身后支持她的人。

只是张诚民不是个好的,张诚法和张诚心也不是上进的啊。只是那时的卢军还很天真,认为有姻亲连结的关系是很值得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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