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王主簿灸完，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沈清棠伸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把明日里的要紧事细细交代给小六和清柏。

明日他不再医馆，要与宋雁行一同去镇上学堂。

前儿休沐回来，雁南、雁北眼红眨眼的毛病越发严重了，雁亭、雁珏更是好似饿死鬼投胎一般，连吃了几碗饭。追问缘故，四人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所以沈清棠和宋雁行打算亲自去趟天德书院，看看情况。

隔日一大早，二人顾不得吃早饭，就往镇上去了。

学堂一般无故不让外人进，沈清棠和宋雁行寻了个理由，又拿出一壶酒，守门的大爷就放二人进去了。

进了学堂，两人径直往斋舍方向走去。正是早饭时间，学子们都在那里用餐。

左找右找，只在一个小角落里找到了雁亭、雁珏，二人餐盘上只有馒头和稀粥，那粥清的能看见碗底了。

学堂里的餐食分了三等，宋家给四个孩子交的都是最高等的，早餐不该这么简单，眼见此，宋雁行已经隐隐起了怒火。

雁亭雁珏看见沈清棠和宋雁行，一瞬间变得可怜巴巴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沈清棠把带来的蛋饼给二人，问道，“平日里就吃这些，没有其他的了？”

“原有的，被抢了…..”

“谁抢的？”

雁亭雁珏只是摇头。

此处人多，不方便细问。宋雁行先把饭食的事情搁下，问道，“怎么不见雁南、雁北？”

“他俩被孙先生罚了，在净室抄书呢！”

所谓净室，是学堂里的惩戒室，空荡荡的一间屋子，里面什么也没有，常常是顽劣不堪的学子才会被罚入净室面壁。

雁南雁北课业突出，平日里并不惹事，怎么会被这样重罚呢！眼见遮掩不住，雁珏雁亭才将缘故和盘托出。

原来年前学堂新来了个先生，叫孙千。他也是静州人，而且与宋雁行是同届考生。当年宋雁行考中秀才后，风头一时无两。孙千成绩原也不错，十分靠前，偏偏宋雁行珠玉在前，其他人均黯然失色，那时起心里便恨上了。

后来上考举人，孙千连连落榜，便歇了更进一步的心。他擅长花言巧语，得着机会便入了前任知府门下做请客。

清客的日子还算舒坦，只是没多久，前任知府因为贪污受贿聚众赌博等等一系列事情被揭发，下了大狱。孙千侥幸未受牵连，只是从此背井离乡，另寻出路。

几经辗转，能找到的最好容身之处竟只有天德书院。孙千常觉怀才不遇，满腔憋屈。得知雁南、雁北、雁亭、雁珏原籍静州，稍加打听后，竟是宋雁行的弟弟。他未料到宋雁行大难不死，眼下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越发恼怒，把所有火气都撒到了雁南四人身上。

学堂里先生惯常用的手段是体罚，孙千阴险，一来他明面上不同时针对四人，雁南雁北那里，他寻了错处，只罚二人抄书，规定时间内没有抄完，便成倍往上加量；至于雁亭雁珏，孙千私下里威胁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学子，叫他们去抢二人的饭。

那几人原来犯过错，再有错处便要被退学，孙千手里捏了他们的把柄。好在几人尚存一丝良心，每每会给雁亭、雁珏留一些简单的吃食，如此孙千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来他罚抄书的量，规定时间内根本完不成，如此屡屡加倍惩罚，根本没有完成的可能。雁南雁北吃饭休息的时间都没了，他仍不肯罢休。

“净室往哪边走？”

“那边。”

雁亭雁珏前面带路，沈清棠和宋雁行后面跟着，问道，“你们怎么不去找山长说理？”

“找过的，山长不信我们。”

山长女儿因有腿疾，迟迟未嫁，孙千心甘情愿入赘，且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许诺，别说把山长女儿哄的团团转，就连山长也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偏听偏信。

雁南雁北早就找过山长，也叫来孙千对峙过。孙千避重就轻，只道一开始是小惩大戒，但二人骄纵，目无师长，故意不完成处罚。山长对此深信不疑，反而狠狠训斥了雁南雁北一顿。之后孙千也会更加变本加厉。

说着几人已到净室，净室地处偏僻，四周都有山石遮挡，格外阴凉。里面又无桌椅，雁南雁北只能把书背下来，将纸按在墙上抄写。写一会儿，就得活动活动手腕，字迹乱了，要重新抄的。

“雁南，雁北。”沈清棠轻轻叫二人，双胞胎愣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

“不抄了，”宋雁行拿过他们手中的纸笔，沉声道，“走，我带你们找山长去。”

雁北咬着牙，“没用的，哥哥。”

果然山长并不见几人，只是叫助教传了话，“无规矩不成方圆，学生犯错本就该罚，若家长个个如此这般不守规矩，那学堂还如何办下去！”

宋雁行沉声道，“学生犯错是该处罚，可雁南雁北被罚了几个月，内里隐情，山长也该听听我们的说法。”

助教递话进去，隔了一会儿为难地出来，摇了摇头。

宋雁行冷哼一声，朗声道，“山长一日不见，我便在这里等一日。实在不行，我便敲钟把所有学子都叫出来，也好当着大家的面评评理。”

“胡闹！”山长终于怒气冲冲地走出来，上来就是一顿呵斥，“言传身教，单看你也知道你这几个弟弟是什么样子，他们四人书院教不了，你还是把他们带回去为好！”

孙千站在山长身后，幸灾乐祸，一副小人嘴脸。

见山长如此，宋雁行对他的仅存的一点尊敬也没有了，直言道，“原来山长一向不分青红皂白，这样处事吗？”

既争不了对错，辨不了是非，宋雁行也不想在多说，“山长人老昏聩，认人不明，门下先生无半点师德，公报私仇，这天德书院不待也罢！”

说罢带着四个孩子走了。

“你……”后面山长气的倒仰，孙千立马上前安抚，“那人不过是个铜臭里打滚的臭商人，您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如此宋雁行哪还能就此离开，又折返了回去，“商人如何？敢问山长，你身边这人一副先生装扮，却狗眼看人，背后嚼人舌根，又当如何言传身教？”

自始至终，宋雁行一个眼神儿也没孙千。孙千不由怒火中烧，“你有事冲我来，不要与山长为难！”

宋雁行这才打量他一眼，“阁下哪位？好端端打断人说话也是当先生的道理？”

“你！”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我劝山长擦干净眼睛看人，不要听一家之言，日后才不会损了天德书院的名声。”

“天德书院如何，还轮不到你管？”

“好端端的怎么听见狗叫。”不管孙千如何，宋雁行只理再他，拉上沈清棠，道，“雁南、雁北、雁亭、雁珏，我们走。”

“宋雁行，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给山长和我道歉！”孙千上前拦住几人去路，话语里暗含了威胁，“你可想好，今日你这样带走他们四个，明日我便张贴告示将四人退学，看哪个学院肯收他们！”

宋雁行一脸平静，“让开！”

“难不成你要自己教导他们？”孙千顿了会儿，得意笑出了声，“那我迫不及待想看看，你荒废学业这么多年，能将你这几个资质一般的弟弟教成什么样！”

新仇旧恨，雁南雁北再也忍不下去。沈清棠点了点自己腿上一个部位，一个眼神示意，微微侧身遮挡住山长视线，双胞胎便齐齐点住了孙千腿上的穴位。孙千正得意，忽然腿软了一下，慌张之中，左腿绊了右腿，“扑通”一声掉进了旁边的荷花池，拼命挣扎。

雁亭、雁珏机灵得很，大声喊道，“快来人呀，孙先生不小心掉进池子里！”

这几声喊，把正在上课的先生和学生都喊了出来，全把孙千的狼狈相看在了眼里。只是众人看见山长也在，又退了回去，但还有学生大声喊道，“孙先生，那池子水浅，能站起来的！”

孙千起身后，果然水将将到膝盖上方，满脸涨红，恶狠狠道，“你们等着，我现在就去写告示，明年童声试无人互结作保，我叫你们跪着来求我！”

“走着瞧。”宋雁行轻飘飘扔下两个字，就带着雁南雁北四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