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柏，你同我去镇上一趟！”

“是，师父。”

沈清棠如今成了镇上的常客，除李世安、马文泽、陈远志家里，其他高门大户也会经常请他去看诊。

今日请他的是镇上的孙家，做香料生意的，家里的老夫人刚刚中风，着人请他过去诊脉。

大户人家规矩大，到了孙家，沈清棠过了一道又一道门，才进到老夫人的院子。进了院子后，领路的丫鬟停了下来，侧身站在边上，沈清棠和清柏也只好停下，一同站着等。

稍刻，有人搬来一张椅子，沈清棠才得以坐下。

这时，几个丫鬟端水拿茶，鱼贯而入。屋中传出一阵儿轻微的动静后，丫鬟们将用过的水茶又拿了出去。

然后便有一面色严肃的老妪出来，指挥内里的丫鬟搬了一张太师椅到门口，椅子上厚厚铺了几层软垫。老妪用手按压了几下，微微点头，丫鬟们才停止动作，重又进去，只留一个丫鬟放下门上卷起的纱帘，将太师椅掩在纱帘后面。

又过了一会儿，才有几个丫鬟搀着行动不便的孙老夫人坐在了太师椅上。

老妪将沈清棠请过来，扶着孙老夫人的手穿过纱帘伸出来，示意沈清棠把脉。

老夫人手微微有些不受控制，沈清棠把的时间稍稍长了些，老妪咳了两声，脸上露出不耐的神色。沈清棠问什么，老夫人答了两句，老妪就借口打断了。

许久，沈清棠才道，“孙老夫人脉微而数、浮而紧，说话声音先缓后急，后力不接，且声音宽急浑浊，口歪冒昧，时不时自己发笑，这是厉风入心的症状。”

老妪冷冷道，“沈大夫不必多言，开方即可。”

沈清棠与老妪对视片刻，方斟酌下方，并将方子念给孙老夫人听：荆汤三升，麻黄、白术、川穹各四两，防风、桂心、升麻、茯苓、远志、人参、羌活、当归各二两，母姜一升，防己、甘草各二两。先用一斗五升水煎麻黄两沸，把药下进去，煮至三升药汤，再下荆沥及姜汁，取四升，白天三次，晚上一次服尽。

孙老夫人颤着声音问道，“缘…缘何…如此…如此开方？”

沈清棠道，“老夫人，所谓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此方以荆沥清火为君，姜汁开导经络为佐，人参、甘草开导胃气，运行药力，桂心鼓动于中，防己引泄于下，远志通达心经，又已茯苓、白术匡佐人参，羌、防辅麻黄，穹、归协济桂心，统摄荆沥、母姜，共襄涤痰祛风活血之功。”

沈清棠刚说完，老妪挥手便让丫鬟扶着孙老夫人进去了，随即拿了诊金给沈清棠，打发他出府了。

出了孙家宅门，清柏有些不解，“师父，那老婆子是个什么人，怎么这个态度？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让问。”

“我也不知道，”沈清棠心中也微微有些诧异，只是他是大夫，最忌讳管别人家事，“咱们管不了别人如何，只求自己尽力，问心无愧即可。天还早，你同我去旁边村子里瞧瞧。”

明日学堂休沐，沈清棠想等雁南、雁北、雁亭、雁珏放学了一起回家。他许久未义诊，正好趁着这个空隙就近看看。若有病情轻的，也可尝试着让清柏开方，磨练一下。

离落霞镇最近的村子是清河村，两刻钟便能走到。清河村村如其名，一条小河由村头贯穿村尾。水为财，清河村看着确实比其他村子富裕些，房舍明显能看出不同。

天气回暖，水面的冰层开化，水流潺潺，悦耳动听。河边青草茸茸，从枯叶碎石中努力冒出了头，一幅春回大地万象更新的景象。

正月一过，人们便恢复了往日的忙碌。眼下地里没有农活儿，便去别的地方找些短工赚个零用，因此村子里留下的多是老人小孩。老人小孩也没有闲着，割草、劈柴，或坐在屋前编筐，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其实义诊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村子里的老人面对陌生人警惕性都高，有的甚至不愿开口交谈。

走到村中，才找到一个愿意搭话的老者。只是忽然有几人拿碗匆匆到河边，不知再找什么，过一会儿，只听一道尖利的嗓子兴奋地喊道，“抓到了，抓到了！”几人就又匆匆跑走了。

这番场面，引得老者起身跟去瞧个究竟，沈清棠和清柏只好也跟了过去。

走至村尾，好多人聚在一处屋舍前面，吵吵嚷嚷，仔细分辨，有人说道，“快喂呀，快喂她喝下去，多耽误一会儿就没命了。”

沈清棠急急地挤过人群，只见一个老婆子怀中抱着一个人事不知的女孩儿，旁边一男子端着一碗水正颤抖着往女孩儿嘴里灌。

水面晃动，水里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游，沈清棠定睛一瞧，竟是七八尾活着的蝌蚪。忙冲过去抓住男子的手，道，“你疯了，怎么能喂她吃活蝌蚪呢？”

“你是什么人？”男子不防手被抓住，对面前的青年大为恼火，“你少管闲事，再不喂她喝下去她就要死了。”

“从没听过蝌蚪能治病的，中药入药尚需炮制，这东西怎么能生吞呢？”沈清棠用力抓住男子的手不放，“我是大夫，你让我瞧瞧她得了什么病。”

“不可听他的！”这时旁边一位素布衣服的老头儿出了声，“老夫对这女娃的病情最了解，你不听老夫的，一会儿女娃儿死了，可别埋怨老夫。”

男子听了此话赶忙叫人把沈清棠拉开，一手用力掰开女孩儿的嘴，一手将碗倾斜，眼看就要把水连蝌蚪灌进了女孩儿的嘴里。

清柏也顾不上扶沈清棠了，猛地冲上去把男子撞开了，一阵叮当，碗摔在地上碎成几片，碗中蝌蚪四散，不知在哪个角落蹦跶。

抱着女孩儿的老婆子急红了眼，随手将怀中的女孩儿放下，冲上来对着清柏就是一阵厮打。发泄够了，看见地上跳动的蝌蚪，竟捡起来往女孩儿嘴里塞。

那老头儿急的手里的拐杖在地上敲了好几下，嚷道，“愣着干什么，再去抓蝌蚪啊！你们要看着女娃死吗？”

于是又有人拿了碗跑去了河边。这时老头儿斜着三角眼看向沈清棠和清柏，“快把这两人按住，莫再叫他们捣乱。”

话音一落，有几个村民过来死死按住了沈清棠和清柏，二人一时动弹不得。

沈清棠怒火中烧，深呼吸几次让自己冷静下来，质问老头儿，“你是什么人，你这样会害死人的。”

“胡说啥，这是胡神医，正在救命呢！”人群中有老婆婆道，“你说你们两个捣什么乱呢！耽误了救命，让你们下狱砍头！”

沈清棠不理会老婆婆，只问那老头儿，“你既然是神医，敢问哪本医书中记载可用蝌蚪治病？治的什么病？医理是什么？”

老头儿头一仰，重重“哼”一声，并不答话。

清柏呲着牙，口里鲜红一片，“师父，我看他什么也说不出来，肯定是骗人的！今日镇上的衙差怎么说的，好像是有个外地坑蒙拐骗的人流窜了进来，专门装作赤脚大夫行骗！”

老头儿眼神一阵乱窜，很快恢复正常，斥道，“我是不是大夫不是你们两个说了算，大家伙儿眼睛雪亮，可不是你们几句话就能蒙住的。倒是你们两个毛头小子，认得几味药，就敢说自己是大夫？”

“就是，哪有大夫那么年轻，还收了徒弟。”

“胡神医昨天还治好了我的腿疼呢，人家可不是骗人的。”

“可说着，胡神医也治好了我的头疼呢！”

这一说，老婆子脸上又露出了凶巴巴的神情，看向老头儿，“胡神医，我孙女儿还有得救吗？”

老头儿眼睛微微一眯，“被这两人一捣乱，耽误了时间，要费些力气。”

那老婆子看沈清棠和清柏的眼神儿像要吃了他俩一样，扑过来又是一阵厮打。二人被制住，还手不得，只能生受。

这时，抓蝌蚪的人已经回来。没有沈清棠和清柏的阻拦，活蹦乱跳的蝌蚪很快进入了女孩儿的肚子里。

“胡神医，不是说灌下去我孙女儿就能醒么？怎么还不醒啊！”

老头儿捋捋不存在的胡子，道，“我刚不说了吗，叫这二人耽误了。”

老婆子祈求道，“胡神医，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一定救救我孙女。”

老头儿装模作样望闻问切一番，慢悠悠道，“毒攻入心，可不是那么好治的……看来得用我独门秘方才行了。”

“什么独门秘方，我用，只要能救我孙女，怎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