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也算晴朗，只是干冷干冷的。一大早，沈清柏拿了抄好的医书等在宋家门口，战战兢兢跟着沈清棠同去医馆。

路上恰好碰见里正的大儿子李梁正带着他娘李婶婶也往医馆方向去。李梁眼尖，先瞧见了二人，爽朗道，“清棠，正要找你。”

“李大哥，李婶婶，”沈清棠挨个打了招呼，“可是有什么事？”

“是我娘，生了口疮，里面烂的不成样子了，吃不下饭，想烦你抓些药。”

李婶婶拿下捂在脸边的手，左半边脸已经肿了老高了。

沈清棠细细瞧了瞧，道，“李婶婶这属于热病，一会我给你拿些药粉，回去用药棉裹了杏仁大小的量含在口中，白日里三次，夜间睡前再含一次，不要吞咽，三两日就能好。”

“好好，”李婶婶含糊不清地连连答应，看来是被着口疮折腾的不轻。

到了医馆，沈清柏依言拿杏仁、甘草和黄连研成粉末，包好叫李婶婶带回去。并跟着嘱咐，“婶婶回去要禁酒、酱、酸、醋、咸、腻及干枣。好了后饮食上仍要顾忌，口疮容易复发，复发后就很难治愈了。”

李梁长的方方正正，一脸和气，见沈清柏如此周全，忍不住夸道，“清柏也学出样子了。”跟着又夸沈清棠，“你也不大，就能把徒弟就教的这么好，看来我在镇上听来的不是空穴来风。”

沈清柏好奇，“李大哥，镇上都夸我师父什么？”

“当然是夸你师父医术好。”李梁在镇上替一大户人家管事，管事最要消息灵通，早先他就听说马家的公子逢人就讲他在落霞村遇见了一位神医。可惜马公子纨绔名声在外，讲的又神乎其神，众人只当他吹嘘，并没有当真。

沈清棠只一笑，“李大哥莫打趣我。”

李梁原来也只当马文泽吹嘘，如今看来，却相信他说的八成是真的了。想起在镇上听来的另外一件事，索性便说与沈清棠听，“我听说沈修在镇上借了不少高利银子，快压不住了，恐怕不几日就会有人到沈族长家里要帐了。”

平日里沈族长给的花销，比起村子里其他人算是宽绰的，但沈修要去醉花楼找乐子就远远不够了，所以他从其他地方寻摸银子，这件事沈清棠早就知道了，眼下只装做头一次听，面露惊讶，随即恢复如常，道，“随他怎样，旁人的事与我不想干。”

李梁不由对沈清棠生出几分佩服，又略略说了两句，就带着李婶婶回家敷药了。

再说沈清柏状态恢复过来，整日里没再出什么错，沈清棠也就把前面的事揭过不提了。

转眼立冬，秋收冬藏，家家户户除了吃饺子，还要腌咸菜，什么白菜、萝卜、韭菜花，手边有的都能腌，忙的热火朝天的。

这日春风阁特地推出一款冠顶蒸饺，虾仁拌的馅儿，外皮是用洗出来的小麦淀粉和土豆淀粉做的，另有一份面皮混了花粉调成粉紫色切成小长条；

白色的圆面皮向内折三个边变成三角形，三边各再缀上一条粉紫色的面皮，反过来后包入饺子馅，三边捏紧实。然后将翻出的白色面皮拨成花瓣，粉紫色面皮捏出不规则的花边，上锅蒸制。

小麦淀粉蒸熟后会变透明，因此蒸出来的饺子晶莹剔透，粉紫色的花边晕染开来，似一朵半开的月季，赏心悦目。虾仁馅调的又鲜美，色香味俱全，真真是叫人回味无穷。

只是冬季虾肉稀缺，造型又费手工，因此这冠顶蒸饺只推出了二十份，都被人提前预定了。

临近晌午，春风阁门前便陆陆续续来车，将预定好的蒸饺拿雕漆的食盒装好拿走了。

等到预定的蒸饺都拿完了，宋夫人、大伯娘叫了沈清棠一同回家去，立冬家里人在一起吃饭是习俗。

几人才走没几步，听见马车响动的声音，转脸一瞧，两辆大车快速从身边驶过，径直往村子里去了。

沈清棠心里知道，有热闹瞧了，回到家立刻派了冬青和他的弟弟槐米去打听情况。

冬青和槐米交替着一趟一趟地跑，给沈清棠和宋家人说着事情的进展，俩人口齿利落，说书一样说的热热闹闹的。

刚刚那两辆车进了村，停在了沈族长家的门口。车上下来了一个年轻人，后面跟着几个打手，打手都唤年轻人作陆二爷。

陆二爷虽说斯斯文文，几个打手一瞧就是厉害的，冷呵呵的冬天还穿着短打，胳膊上全是硬疙瘩肉。

陆二几句话表明来意，原是沈修在他那里借了几回钱，如今已有半月没按时还利银了，沈修故意避着他，他只能亲自上门来要。

“你胡说什么！”沈老婆子见陆二手无缚鸡之力，便只当他好欺负，一顿言语，激动的唾沫星子漫天飞，“我乖孙子正在镇上读书呢，以后要做大官的，怎么会借你的钱？”

“呵！”陆二呼出一口冷气，出言讽刺道，“原来是这样，我料想未来的大官是不会欠我这一点小钱的。”

陆二说完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里的十来张欠条，欠条上落的都是沈修的名字，名字上按着红通通的印，在这肃杀的冬天，显得格外招人眼。

沈族长觉出不对，不敢声张，再看沈修爹沈老大白着一张脸，便有五分确定这些欠条都是真的了。前一段时间沈修和沈老大换着法子来找他要钱，他给了几回后面就没给了，呵斥几句，只叫沈修好好读书。

但沈族长心里还存着五分侥幸，一边小声使唤两个人去镇上给沈修报信，不叫他回来，读书人最看重名声，沈修马上要参加童声试了，若掺合上这事，无人给他作保，就考不成科举了；一边竭尽全力与陆二打着太极。

陆二面露不耐，轻飘飘撂下一句，“沈族长这会儿让人去学堂恐怕找不见你想找的人，不如去醉花楼、天香楼这些地方瞧瞧，说不定他正在哪里风流快活呢！”

沈族长家门前已经聚了不少人了，待人群里有人明白过来醉花楼、天香楼是什么地方，已经毫不顾忌地议论出声，还有些人露出猥琐的笑。

沈老婆子闻言像点了炸药一样扑向陆二，嘴里骂着，“王八羔子，我叫你胡说霸道，敢毁了我孙子名声，我打死你！”

沈族长气的脸红脖子粗，他正想办法遮掩，陆二也并未提沈修的名字，这蠢老婆子倒先吼了出来，生怕人不知道这是为着沈修的事，吼道，“你给我闭嘴！”

沈老婆子哪能听见，她这会儿正使劲推挡在陆二前面的刀疤脸大汉。刀疤大汉稍一使力，沈老婆子就退后了几步。

待再要上前，刀疤脸的大汉已经抽出怀里的刀，轻轻一掷，长长的大刀堪堪擦过沈老婆子的面颊，死死地卡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树上，沈老婆子吓地闭了嘴，随后原地坐下哭嚎道，“天呀，欺负人呀，不叫人活了！”

陆二把手里的欠条都拿给沈族长，“沈族长瞧瞧，白纸黑字，还钱吧！”

沈族长一一翻完欠条内心已经是又惊又惧，惊的是上面沈修的私印作不了假，而且竟然借了有二百两之多，滚上利银要还三百两；

惧的是这些人他根本惹不起，镇上做这样生意的，谁知道他背后是什么人！

可要他拿出白花花的三百两银子，无疑在他心头割肉！沈族长此时哪里还能想到沈修的前途，只恨不得此时沈修就在跟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掐死他！

沈族长胸口剧烈起伏，根本说不出话。看见沈老大躲躲闪闪地样子，一把把他薅过来，甩了两巴掌。

沈老大两边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浮现出两个清晰的巴掌印，却不敢说什么，指着陆二，求道，“爹，沈修马上要科举了，以后当了官儿这点钱不算什么，你不能不管他呀！”

沈族长好一会儿才能开口，压低了嗓子，“三百两！那可是三百两！你要我怎么管？”

沈老大此时也惊着了，他知道沈修在外边借了钱，却不知道有这么多，沈修一直告诉他只有几十两。

沈老大也知道沈修拿钱做了什么，只因沈修说他压力大，需要发泄，而且每次发泄完都能写出几篇好文章，得先生好一通夸奖，说他考取功名一定没有问题，沈老大才默许了！

最主要他们家里钱一直握在沈族长手里，沈老大三十了，每次给沈族长伸手要钱都要挨呵斥，沈修每次借了钱都会给他几两…..

陆二见两人嘀嘀咕咕的，朗声问道，“自古以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怎么沈家堂堂一族之长，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认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