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沈清棠便日日依他所言，每日来李家把脉。胎在李大嫂身上，她难免心急，一再央告沈清棠。沈清棠只能在不伤胎的前提下，先想法子帮她温补身体。

又过了两三日，李大嫂喜脉清晰，沈清棠果断开下补胎方，帮着李大嫂稳胎。

这天大的喜事，李家个个喜笑颜开，围着李大嫂把她当成了宝。

即在小六的家中，不用担心其他病人等，沈清棠便口述起药方叫小六代写。

小六头一次写方子，还是在家人面前，难免有些手忙脚乱。但师父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不敢漏。纸上歪七扭八地写下：

细辛二两，干地黄、白术各三两，生姜四两，大麦五合，吴茱萸十合，乌梅一升，防风二两，以上七味分别切碎，用水七升煎煮，取汁两升半，分为三服，饭前服用。

口述完毕，略等一会儿，沈清棠问道，“可都写下了？”

小六不好意思点头，“茱萸不会写。”

沈清棠接过药方瞧了，方子上药都写全了，吴茱萸用画作了代替，倒也有个八分像。沈清棠满意点头，把“吴茱萸”三字补上去，而后就让小六去抓药了。

那边沈清棠等李家人没那么激动了，则细细交代道，“这怀孕头三个月，胎刚形成，最是紧要关头。孕妇不能做重活，不能受惊，饮食上也须得精细些，少吃寒凉、辛辣和有腥味的食物。李大嫂身体本就寒多，这些食物暂时先戒掉为宜。”

添新丁是家家户户极重要的事，不论沈清棠说什么，李家自连连点头应是。

“与李大嫂而言，这头一个月又是重中之重，每方药用完我就会过来替她把脉，若中间李大嫂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叫小六及时去叫我。”

“唉！”李爷爷重重点头，又觉不好意思，“真是太劳烦你了，沈大夫。”

“李爷爷客气了，她是病人，我是大夫，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话是这样说，”李爷爷眼神示意大儿子去屋子里拿钱，真心实意道，“也没见哪个大夫像您这般尽心的。”

“嘿嘿，”小六一旁嘻嘻一笑，“我师父就是可好。”

“你呀，”李爷爷在小六背上轻拍了几下，“看着最傻，谁知道咱家最有福气的人竟是你，以后可得好好跟着沈大夫学，若敢有一点偷奸耍懒，辜负了沈大夫这一片心，我不轻饶你。”

小六吐吐舌头，“知道啦，爷爷。”

待李家老大把沈清棠这几日的诊费给他，沈清棠便不再逗留，带着小六往医馆里去了。

李家居住的地方正在村子中间的地界，来来回回经过许多人家。因着沈清棠这几日总往村子里跑，已经引起不少的议论，如今村民瞧见李家塞钱给他，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人么，总是有攀比心的，哪怕是亲近之人，也存着你可以过的好、但不能过的比我好这样的心。

更遑论沈清棠这样一个人，没有父母与族中扶持，就该是破庙里与野狗抢食那样凄惨度日，哪知不过几年光景，竟摇身一变成了受人敬重的医者，心中更是五感杂陈。

再有那心思极窄之人，竟还暗暗恨上了尘大师，怨他有眼无珠，没收自己儿子为徒。

沈清棠知道如今有些人看他不顺眼，沈家族里的人更是视他如眼中钉肉中刺，那些人的心思他自然能猜出几分，但旁人没有说穿，他自然也不会主动戳破，只自顾自的往前走。

这一路倒也算平静，只有经过沈族长家中时，沈族长的媳妇看见他便重重“嗤”了一声，转身进屋了，门关的山响。

沈清棠听见如此动静冷哼一声，面上不动声色，但他却是连小六紧紧拽着他衣角都没察觉到。

小六知道师父与沈家的过节，唯恐起了冲突，他们寡不敌众，师父那么好的一个人吃了大亏。好容易从沈族长家门前过去，远远看见沈清柏，小六便挤眉弄眼的给他使眼色。

沈清柏知道沈清棠过来，早就在家门口等着了，左顾右盼，终于瞧见人影，飞快去屋里包了三块点心。家里舅舅和舅母想拦他，被茹娘轻飘飘瞪了一眼，手只得缩了回去，心里恨恨骂沈清柏“白眼狼”。

沈清柏心思纯净，不知道小六那一番挤眉弄眼是想让他赶紧站过来以助声势。他上来就先把点心分了，剩下的一块又仔仔细细包好留给长生。

这一番动作下来，哪还有什么气势可言，小六耷拉着眼接过点心，那番香甜味道惹得肚子十分没骨气的一阵响动，只能丧丧地说了声谢谢。

沈清棠亦接过道了谢，转身走时透过大门瞧见茹娘在院子里轻轻对他点了点头。茹娘颜色真真是好，不过衣着朴素了些，想是故意为之，在这村子里能少些瞩目，少些议论。

不过那灰扑扑的衣服终归不能掩掉茹娘的好颜色，更不能掩掉茹娘内里的厉害，也怪不得她能守住偌大的一座宅院，而宅院里各存心思的家人，在她面前都只能小心翼翼夹起尾巴。

走出村口，沈清棠思绪稍平，因着父母的事，他恨极了沈族长，纵然面上能不懂声色，内心也不可能毫无触动。他轻轻叹一口气，这才听见后面俩小孩儿的嘀咕。

“师弟，你刚刚怎么回事，我脸都那样了，你瞧不出来什么意思吗？”

沈清柏慢悠悠道，“瞧不出来，只能瞧出来丑。”

小六气的倒吸一口气，瞧瞧沈清柏的脸，倒也无力反驳，“你说的也没毛病。”

沈清棠听见两人对话笑着摇摇头，也无心去纠正两人的称呼。

沈清柏常来医馆，存着跟沈清棠学医的心思。他知道沈清棠不待见沈家人，因此一直没提。倒是小六耍了个小聪明，叫沈清柏悄悄改了称呼。

沈清棠忙的时候，哪顾得上分辨那声“师父”是谁叫的，时间久了，叫的次数多了，便也默认了，而小六和沈清柏自然而然也以师兄弟相称了。

沈清柏原来上过几年族学、识的字多，小六认的药多，两人磨合一段时间后配合的十分默契，倒也给沈清棠省去不少事。

这日上午，两人在屋里一个念着药方，一个抓着药，时不时探讨一二。两人如今长进不少，不再似以前那般时不时得来问问沈清棠。沈清棠难得躲会儿清闲，在廊下抱着长生晒太阳。

太阳暖暖的，俩人舒服地眯上了眼，正酣处，隐隐约约听见一阵马蹄声，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直到一声长长的“吁”响在耳边，一辆宽敞的马车就势停在了路边。

马车速度快，扬起不少灰尘，沈清棠伸出手替自己和长生掩了口鼻。

驾车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将车停好下来礼貌道，“对不住了小兄弟，不防备这里有人家。麻烦问一下，落霞山可是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

“是，”沈清棠正懒懒的，轻轻点了点头。

“多谢，”年轻人也不急着走，拿出一块银丝糖递给长生，又问道，“小兄弟，听闻落霞山下有个做罗汉面的摊子，你可知他们今日是否出摊了？”

那摊子说的就是宋夫人的摊子，摊子原来卖的东西杂，每日忙忙活活的，算下来赚的钱却不多。宋大伯娘到摊子上帮手之后，大刀阔斧去了好些菜，只留下最受欢迎的罗汉面和几样时令小菜，名声反而更响了。

“出了，”沈清棠瞧瞧日头，“不过这个时间你过去，怕是赶不上了。”

年轻人闻听，脸上虽有失望，仍是笑道，“这样啊，说明那素面很是值得尝一尝。既如此，不打扰了，我先过去瞧瞧。”

年轻人道别后驾着马车走了，马蹄声由近及远，慢慢又听不见了。

这时小长生醒了盹，肚子里一阵叫，搂着沈清棠的脖子撒娇，“我也想吃三奶奶做的罗汉面。”

“成，那咱也过去瞧瞧，”左右无事，沈清棠简单给小六和沈清柏交代几句，拉着长生往落霞山下走去，“咱得快点走，再晚你奶奶和三奶奶该收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