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灯！”

靳灯听到有人叫他，转头一看，在门口见到了一身锦衣的廉忻。

他放下手中的活，迎了上去，兴奋道：“嗯？廉忻~！你回来了！”

廉忻看见一屋子的人都在忙活，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在忙？”

靳灯摆摆手，回道：“哦，没有没有，这次陈总管听了大家的意见，这段时间特地招聘了些临时的帮佣来，所以我们的工作没有去年这样忙了。”

廉忻闻言，有些失笑：“哈哈，这么多年了，他们总算把大家的话听进去了？”

靳灯想了想，斟酌道：“我听说，是三公子在积极协商这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去年因为大家让你帮忙洗碗弄得太晚了，惹得他不高兴了。三公子宅心仁厚，体恤下人，还说如果不多招些帮忙的人，那便不要办这样盛大的宴席了，一家人简简单单吃个饭也是挺好。大夫人和大公子听了以后，便同意了招人。”

廉忻想起去年他在这里和杜仲闹了点不愉快，原本心底是对他有些愧意的。

毕竟当日因为受到的冲击太大，他内心无法平复心烦意乱，这才对杜仲发了脾气。

没想到大家十年如一日的反映，还比不上杜仲提的一嘴话。

廉忻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想到自己当初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惹得杜家不高兴，被赶出家门又成为了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如今，他再也不需要惧怕这些东西。可不管是白家还是杜家，好像都不再是他的家了。

靳灯把换下的旧桌巾堆上小车，对廉忻道：“廉忻，我要拿这些去浣洗室，你要一起吗？还是去哪里逛逛呢？”

廉忻想到杜仲应该不会那么快回来，自己也有些无聊，于是对他说道：“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两人推着小车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边走边聊。

靳灯与他并肩而行，他侧目看向廉忻，感叹道：“廉忻，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啊，有吗？”廉忻眨了眨眼：“我倒是没有留意到，也许有一点吧。”

说完，靳灯又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身高。

然后失望道：“哎，你回水宗吃什么了？怎么才一年不见，你就长高了这么多？”

廉忻笑道：“能吃什么，嗯，我想想……山珍海味，满汉全席吧！”

靳灯也笑了，嗔道：“廉忻，你好坏啊！”

两人笑完，廉忻想了想，才说道：“好像真的没吃什么特别的，大概是因为锻炼？我在白家修炼的时间比在这边更长，而且为了练功，会有人给我搭配专门的饭菜。”

“哦……”靳灯似懂非懂。

他心里想着，反正这是上层人的生活，好像跟自己也没多大关系，知道和不知道，也与自己无关。

廉忻还是廉忻，可廉忻又不再是从前的廉忻了。

不过好在廉忻并未因为自己回到了白家而对他们另眼相待，还给他们带了礼物，还是继续来找他们聊天。

“你等会还有别的工作吗？”廉忻问道。

靳灯道：“嗯，等会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了。要等下午晚宴开始之前才会比较忙。”

廉忻想了想，问道：“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琴室？”

说完廉忻晃了晃手上的钥匙。

靳灯点头道：“好啊好啊！我来这边那么久，都没机会进去过！而且平日里瑞香和梦花两位姑娘在这，咱也不敢进去……”

廉忻笑道：“你怕什么？她们又不是母老虎，不会把你吃了。你说要进去看看，她们也不会不让的。”

靳灯幻想了一下那个画面，还是感觉心中发怵，于是摇头道：“哎，她们这些文化人的东西……我们还是安安分分做个下人，你要是说她叫我打扫，那我就来。要是你说平日里突发好奇说要进来，那就不去了。”

说完，他左右看看四周，发现没什么人在，于是轻声道：“今天这机会也赶巧了，她们都不在，又是你带我去的，那我就敢去了。等会见到那个门生，你就说是你叫我陪你来的。”

廉忻觉得好笑，应道：“嗯，好。”

走到结香苑的门口，那扫地的小仆见到廉忻，笑着对他打招呼道：“廉公子，好久不见了！”

廉忻对他点点头：“听说瑞香师父和梦花师父外出游历未归，我给她们准备了一些见面礼，还有一些给你们的点心，晚些时候差人送来。”

那小仆道：“廉公子客气了！您要进去坐坐吗？琴室刚改建装修完没多久，您想进去看看吗？”

廉忻拿出钥匙，对他道：“杜仲师兄给了我钥匙，让我在这里等他忙完以后过来找我。”

那小仆把两人请进苑里，又去给他们准备了热茶和一些茶点。

“二位慢用，我就在院子里，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好的，你去忙吧，我们在这里聊聊天，看看话本，然后师兄过来。”廉忻说道。

“哇！好气派呀~！”靳灯转头四处查看，眼神里尽是光彩。

廉忻亦点点头，说道：“嗯，确实变了很多，现在看上去宽敞和亮堂多了。”

“哎呀，我突然有些后悔之前没有厚脸皮进来看看了，有对比，才更明显，以前这边是什么样的呀？”靳灯感叹道。

“嗯……”廉忻回忆了一下。“大概是用的木头都有些老旧和包浆了，以前这边是一个琴桌，那边也放了几个旧琴。桌子和斗柜的摆放也跟从前不一样了……”

廉忻一边指着，一边回想起之前跟瑞香还有梦花在这里相处习琴的时光，不禁感叹道物是人非，却又让人充满怀恋。

廉忻走到琴桌前坐下，指尖在面前的古琴上轻轻拂过，低声道：“这架琴……以前没见过，是新买的吗？”

靳灯一边在琴室四处参观，一边用手好奇地在上面摸摸。

他回头看见廉忻坐在亲桌前，于是一丝惊喜染上了眉梢，欣然道：“廉忻，你不是会弹琴吗？”

廉忻笑了，问道：“你想听？”

靳灯连连点头，说道：“那当然想啦！你弹给我听，明日我起个大早给你做点心吃！”

廉忻思忖片刻，说道：“好，那我弹一首我最喜欢的曲子给你听吧。至于点心…

…明日下午我便要离开大天下回水宗去了，到时我就带着你送我的点心路上吃吧！”

“这么快就走？”靳灯惊道：“廉忻，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怎么不多玩几天，第二日便要回去了？”

廉忻苦笑道：“水宗那边……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我没有太多的时间留在这里游山玩水了。”

其实水宗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急事，而是因为香薷。

她有孕在身，白家又是个狼窟虎穴，即使加派了人手保护，廉忻依然不敢离开太长时间。

廉忻将香薷视作自己的姐姐，对她腹中的胎儿亦是视作自己的外甥，失去亲人的痛苦，他不想再有了。

靳灯似懂非懂，讷讷道：“哦……哦……哎呀，你说，你当时说要回去，多么的风光无限，我都羡慕嫉妒死了，你知不知道？”

廉忻眯着眼睛，嘴角勾起个温和的笑容：“我知道……你说，这从一个乞丐，一个家仆，突然一飞冲天，一跃成为一个宗门的接班人，谁听了不会觉得羡慕嫉妒呢？”

“对吧？”靳灯就是喜欢廉忻这点，你同他说什么，他总是能共情，而且也没有一点架子。

尽管他骨子里其实是个很骄傲的人。

靳灯摸摸下巴，好像在思考什么，又说道：“不过……我现在看你这么忙，好像都有些憔悴了。我突然又不是很羡慕了，你在白家，一定过得很累吧？”

廉忻点点头，这些话他不敢在杜仲面前说，可在靳灯的面前，他无需伪装，也不需要担心对方为他忧愁。

“是啊，每天都累得半死。我回去以后才知道，金宗学的那些东西，不过是一些基础的小把戏罢了。白家的人见我回去了，有意要将我培养起来，所以不管是练功还是学识，都要重新开始学。而我又并非孩童，课堂的进度也快得多，我感觉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也不够用了！”

——可不管再怎么辛苦，他还是得去做。

靳灯在脑中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打了个冷颤，说道：“哎……怎么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回去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生活无忧了！没想到你回去以后，比在大天下做个下人还要辛苦。”

廉忻低低笑了，心中暗道：“想要什么，自然要付出什么。若我达不到那个程度，便达不到我想要做的事情了。”

靳灯叹道：“这日子给我过，我都过不了。”

廉忻道：“白家的儿子……有点问题，白宗主又不想让女儿继承大任，所以自然是下了功夫想要将我培养起来的。”

靳灯回想起王守田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又对人颐指气使的模样，不平道：“你说，这王守田投胎真是好！他不也是王家唯一的继承人吗？你看他就成日舒舒服服的，书也不好好念，功夫也不好好学。凭什么到了你这里，就要过得这般辛苦？”

廉忻“噗嗤”一声笑了，说道：“哈哈，你别小看他！这人虽然看着不正经，其实精得很。”

廉忻坐定，在琴上弹拨一下试了试声音。

琴音空灵，在偌大的琴室里回想，有种荡人心魂的震撼。

靳灯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仔细聆听。

一曲毕，廉忻放下手来，问道：“怎么样？”

靳灯装模作样眉头微蹙，闭了闭眼，好似在细细品味。

他本想故作高深地找些晦涩难懂的成语形容此刻的心情，在脑海中搜寻半日，却发现自己的词汇量犹如自己的钱袋里的硬币一般匮乏，到要用之时，掏遍全身也搜刮不出几个来。

只得有些直白道：“好听好听……”

听完后，他拿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又拿起个茶点嘎巴嘎巴啃了起来，还小心翼翼用另一只手垫着下方，不让碎屑掉落在地。

“美哉，妙哉。廉忻，我告诉你，你也别笑话我。我的梦想就是这样简单，在这样雅致的大房间里，喝喝小酒，吃个小菜，然后点个人在旁侧为我弹奏一曲，人生圆满了！”靳灯又陶醉在自己的想象中。

廉忻笑他：“那你花点钱，去些秦楼楚馆找个妞给你弹不就好了？”

靳灯摇头，忙道：“不行！我要是去那种地方，被夏冰姑娘知道，可要揪我耳朵的！”

廉忻挑眉，问道：“你追到她了？”

靳灯撇撇嘴：“嗐，还差点意思。看样子也悬……”

廉忻不解：“你们从小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按理说应该很容易就能成啊？你看你为她做了那么多，她对你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靳灯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叹了口气，说道：“谁让她当年看上的是你呢？”

廉忻一愣，回想起好像确实有那么一回事，只是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你看，这怎么能比？白月光啊，我哪里比得上？”靳灯举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仿佛手中的并非热茶，而是一杯让人忘忧的烈酒。

廉忻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安慰道：“哎，我都离开大天下了。她见不着我，你多陪陪她，总是能打动她的吧。再说了她总是靳哥前靳哥后的叫你，有什么事情也找你商量，看上去也并非是对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啊。”

靳灯突然摆了烂：“她见过好的，哪还会看得上我？你看看，论身家，论相貌，咱也没有哪点比得上你啊。没有你那么优秀啊……”

廉忻道：“我看你长得也不差啊，捯饬捯饬，总是像些样子的。让自己变好些，就算不是她，也没准能娶到一位贤妻的。”

靳灯道：“小时候家里太穷了，大字不识几个，武功也不会，基础那是一点没有。现在学也来不及了。好不容易才学了门手艺，能混口饭吃。我自己的条件，我心里有数，娶贤妻是不太敢想了，能安稳活一世，都要去烧香拜佛了。”

“确实……”廉忻并不会对他人说些努力，争取这类假大空的话。

过了苦日子，才能真正理解他人的困境。

他不过是三世修来的福气，才让杜仲把他捡了回家。否则当年的春季还未过完，他没准早已横死街头了。

还何谈如今得以回到白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还能努力习武练功为自己的父母报仇？

回想起以前跟杜仲相处的往事，廉忻的眼神里又浮现了一丝熠熠的光彩。

杜仲忙完后，立刻拿起点心往结香苑走去。

还未走近，便听见那边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

他知道是廉忻在弹琴，于是心里带上了些欣喜，快步走去。

院子里的小仆见他来，刚想通报，杜仲只道不用麻烦了，他自己进去就可以了。

走近琴室的大门，琴声早已停了，他听见门内传来两人聊天的声音。

“再说了，我也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的。”

靳灯惊道：“你有心上人了？”

“嗯。”廉忻呆呆看向面前的琴，手指无意识在上边弹拨几下。

“不过，我也并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尽管我已经很努力了。”

廉忻看向靳灯，说道：“你说得对，有时候，感情的事情就是这样，并不是你努力了，对方就会接受你的。”

靳灯有些结巴：“像……像你这样的人，居然也会爱而不得。”

“怎么不会？”

靳灯好奇道：“那个人，真没有眼光！你说，你这样的条件，我要是女的，就算不择手段，也肯定要拿下你了！她居然还摆谱？”

廉忻笑道：“那你没想过，也许人家比我更优秀呢？也是看不上我，想找更好的呢？”

这下，勾起了靳灯的八卦之心，他问道：“哎，那你说说，能被你这样的男人看上的女人，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天仙？是水宗的吗？她是什么类型的姑娘？”

廉忻自然是不能告诉他，自己喜欢的人便是杜仲。

忽略他一长串的问题，只笑着答道：“你想套我的话？这是秘密。”

靳灯没有听到答案，心中有些失落。

只见廉忻眼神都变得柔和，说道：“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杜仲在门外站了许久，刚想敲门，闻言他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默默放下了敲门的手。

双方互相拉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