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忻不敢欺瞒，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海腾封闻言，凝视着远方道：“此事……确实有些棘手了。”

廉忻叹气道：“甘遂失踪已经有些时日了。一个成年的男子，失踪那么多天，怕是凶多吉少了。”

海腾封道：“我会派一些人去山上搜一下，就算是……就算是尸体，也总算是有个交代，可也不一定能找到。”

廉忻点点头道：“这事还要劳您费心了。”

海腾封道：“他也算是我妻子的同乡，出了这样的事，我是该派人去的。”

廉忻知道自己这次实属冲动鲁莽，可眼下情况紧急，他又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得暂时用了这个馊办法。

他深知自己行事不该如此，说不定还给海腾封招惹了麻烦，于是只得道歉道：“海堂主，对不起，此事是我鲁莽了。我原本想着，若是甘遂真的……香薷该怎么办。我是真的想帮她，我原本想着若是最后结果真的不好，便让她留在白家，带着孩子住在别苑照顾孩子直至长大也是不错的……”

他越说越小声，似乎有些底气不足。

海腾封道：“目前这个只能作为缓兵之计。在白家，你尚且不能保证自己能安全活下来，你用什么去保证她们母子的安全？”

廉忻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早时刚回到白家时，便被使了不少绊子，全靠香薷和桃红的帮扶，加上海腾封派来的人手协助，这才得以安全度过。

“我原本也是没打算留着他们的……她毕竟怀着孩子，若是甘遂回来，我定是将他们送走，让他们离白家远远的，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可如今的情况，却不允许我这样做。何况……”廉忻解释道：“白冠珪夫妻前些日子便旁敲侧击地给我介绍对象，明面上是希望我早日成家，实则他们是想把一个听话的棋子安插在我的身边，更好的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若是香薷在我身边，那我便也可以用这个借口反制他们的计策，推脱掉他们的安排。”

海腾封道：“先这样吧，我给你加派人手，你记住，他们母子二人是不能久留的。若你真的是为她们好，便不要留在身边太久了。你刚回来白家，还没有培养起自己的人脉来，若是某日白家发觉了你的意图和背后的动作，那她们母子的性命便也不是你保得住的了。”

“……我知道了。不管怎么样，先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让她先把孩子生下来吧。”

海腾封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他道：“给你的，回去吧。”

廉忻知道那是杜仲寄来的信件，满心欢喜地接过：“多谢海堂主，我先告辞了。”

……

杜仲的信件同往日并无什么区别，仍是在信中说些有关自己学习和生活的事，并询问廉忻过得如何。

廉忻还未完全从昨日发生的这件大事中缓过神来，他素来是把杜仲的来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再给他回信，掐头去尾地挑些好的，说起自己在白家的生活。

如今他心中烦乱，竟有些提笔忘字。

廉忻呆呆望着砚台，毛笔在上边刮了又刮，半天没想好要给他回些什么。

——要不要把香薷的事告诉他？

可他之前从未在信中提及两位姑娘的事，更何况，这种未婚先孕的事，对一个女子来说是毁了名节的大事。

若是海腾封派去的人最后找到了受伤的甘遂，香薷一家团聚，那便是好事一件。

到时他只需给他们一笔钱，封上一个大红包，让他们远走高飞便是。

这样一来，香薷的事也不过成为他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而已。

“这件事情，还是等尘埃落地后，再跟师兄说吧……”廉忻喃喃道。

说完，他便如同往日那般，半编半回忆地在信件写了些让杜仲觉得自己“一切安好”的东西在信中。

翌日，紫苑夫人便又到访了他所住的东苑。

“姨母，今日您怎么得空过来？”

紫苑夫人落座后，带着些许嗔怪的语气道：“还不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

“啊。”廉忻愣了一下，随后做出一个恍然的笑容，挠挠头说道：“那可真是劳烦姨母操心了。”

“哎，算了。”紫苑夫人喝了一口桃花端上的热茶，说道：“也算是双喜临门了，你刚回来不久，咱们白家便又有喜事可办了。”

“呵呵，姨母说得是。”廉忻赔笑道。

说着，桃红从门外搀扶着香薷进来。

尽管香薷的肚子在宽大的襦裙下看不出显形，廉忻却也让桃红在人前注意着搀扶她，以免有个什么意外。

见到她进来，廉忻也迎上去，站在她身边陪伴，显得两人很亲密的模样。

“民女香薷，见过夫人。”香薷下蹲行礼道。

“好了，起来吧。你如今身子特殊，还是不要多礼了。过来这边坐吧。”紫苑夫人看着她，神情复杂。

香薷垂着眼眸，不敢去看她，只柔柔地说道：“廉公子说……礼不可废。”

“哟。”紫苑夫人抬眸细细瞧着香薷的模样，见她比起富贵人家的小夫人，不管是气色还是身子，都显得稍有些羸弱了。

“廉忻，你这小媳妇，你怎的不多上心？人家怀着你的孩子，你怎的不给她多补补身子？你看，这气色……再过几个月，胎儿要吃很多养分气血的，她这小身板怎么顶得住？来来……”紫苑夫人站起来招呼她过来。

“夫人……”香薷缓步走了过去。

紫苑夫人一把拉住香薷的手，说道：“手也这样冰，今日这天气这般寒冷，你怎么就给她穿这样的棉袍？来人，去我西苑取一件貂绒的披风来。”

廉忻到底是个男人，他自认自己已经尽力为香薷考虑，却也不知孕妇该注意的事项如此多，只得面露愧意道：“姨母，是我疏忽了！我回头便去置办！”

香薷却回握紫苑夫人的手说道：“夫人，廉公子他已经为我做了许多，我如今有些孕吐，即使每日山珍海味，我也没有多少胃口。并非是公子考虑不周，吃了也吐，不如不要浪费的好……再说，我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这般待遇于我而言已经是极好的了。”

见她性子温婉懂事，腹中又怀着孩子，紫苑夫人心下也有些软了。

她拍拍对方的手背，说道：“还公子长，公子短的？再过些时日，你都该改口了去。你现在叫两声听听？你该叫他什么？”

这话一说，原本也该是一副温馨和睦的画面，却让廉忻和香薷的心头都升起了一丝尴尬，桃红更是低着头，悄悄瞪大了眼睛。

“呃……”香薷看着廉忻，眼神似在征求，廉忻朝她微微点头，香薷这才低低唤了声：“夫君……”

“哎，娘子。”廉忻笑着应道，面上一副坦荡的模样，走过去对着紫苑夫人说道：“哎呀，姨母，你这不是难为她吗？门都没过，就让喊人，你看她，脸都羞红了！”

紫苑夫人道：“孩子都有了，还羞什么？”

——那又不是我的孩子，廉忻心道。

“女孩子家，脸皮薄，再说了，那也是我……”廉忻话未说完，只见香薷做出个干呕的动作来，桃红忙拿着帕子去替她擦嘴：“小姐！”

好家伙，称呼都变了，廉忻惊佩桃红的机灵，也借着由头说道：“小桃，快扶香薷回屋休息吧，她反应有些大，别再累着了。”

“好的，公子。”

紫苑夫人道：“晚些时候我托人给你送些盐渍的乌梅子来，酸涩之物生津止呕，我当年怀胎也是这样的。”

“多谢夫人。”香薷谢过她后，便跟着桃红回房了。

自从香薷回来后，为了不露馅，廉忻便让香薷跟桃红住进了自己的房里，而他自搬到书房去睡了。

对外说是“怕自己夜里梦游怕伤了枕边人”。

她走后，紫苑夫人便坐下同廉忻商量婚期的事。

“我找海堂主要了香薷的生辰八字，又去请了当地最有名的那个风水先生算了一下日子。这可倒是有些难为了。”

廉忻问道：“嗯？怎么了？”

紫苑夫人道：“香薷这怀孕也将近三月了吧？”

“嗯，是啊。”廉忻也不知道，只是听桃红说是这样。

“你看，最近的日子，便是过年前。可过年前正是大家最忙的时候，日子也并非最好。最适合你们两人的日子，要排到仲春二月以后了，三月有几个好日子。再往后，便没有好日子了，清明节也快到了。”

廉忻点点头，思忖片刻后回道：“那就选二月以后吧。正巧我二月时也要回杜家参加我师兄的生辰宴。婚礼的事……回来再办吧。”

“可那时……香薷挺着个大肚子……她体力能不能支撑办完婚礼不说，挺着个肚子成亲，让人看了多不好。不然就早些办了吧！”

廉忻道：“哎呀，只要未过四月，天气还是寒冷的，婚服做得宽松，又厚，那肚子也不明显的。何况香薷才没那么孱弱，不过是她进来孕吐不思茶饭，又刚回了一趟老家，舟车劳顿的，这才面色不佳。她从前上山采药种地，也是个干体力活的，又非是久居闺阁的小姐，哪有那么柔弱？等过了这一阵，她调养回来了，自然就精神了。”

紫苑夫人听他一番不体贴的发言，骂道：“你都快要当爹的人了，怎的这般不体贴？女人怀孕是很辛苦的，生个孩子更是相当于在鬼门关走一遭。”

“那……至少也要等我从杜家过完师兄生日再办吧。何况还要筹备很多事情，又要通知各大宗门参加。”

廉忻眼珠转转，一边在腹诽道：真是骑虎难下。能拖些日子便先拖着吧……不然要是近期办完婚礼，甘遂突然回来了，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一边又在心底默默祈祷甘遂能快些平安归来。

廉忻看着紫苑夫人，心知她虽然跟白冠珪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但到底是个容易心软的女人，又换上一副撒娇的语气说道：“姨母，这是我终身大事，你便依了我吧！就选三月的日子吧，等我从杜家回来再办好不好？婚礼的事，大家都满意，都开心，那才是真的双喜临门不是吗？”

“好吧……我回去同你姨夫商量一下。这些日子，我便多嘱咐一下后厨，多做些补身子的药膳来，让香薷好好调理一阵。”

紫苑夫人到底是拗不过廉忻，她又跟廉忻叮嘱了一些照顾孕妇要注意的事项，廉忻叫来桃红，跟他一起听训。

说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离开。

冬去春来，这是廉忻在白家过的第一个新年。

因为白丑和金莎在，白家又来了些旁系家族带来拜年的小孩，平日里空旷安静的天枢宫热闹了起来。

白冠珪夫妻忙着应付来客，空不出余手理会廉忻的事，而白薇薇自打廉忻回来后便去闭关修行，即使是大过年的，依然是深居简出，见不着几次。

虽然没有杜仲在身边，他也去不了钱来镇，新鲜感让廉忻却也觉得这个新年过得快乐而满足。

甘遂依旧是没有消息，大家心中已经有数了，只有香薷偶尔会站在琴室靠海的那个大窗前呆呆望着远处发呆。

桃红怕她想不开，只得寸步不离地陪在她的身边，同她说些宽心温暖的话。

每当这时，香薷只是温柔地笑笑，说道：“放心吧，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会努力把我们的孩子养大的。”

桃红拉着她的手，说道：“哪里会是一个人？他不是还有我这个小姨吗？”

……

过完新年以后不久，便就到了杜仲的生辰宴了。

白家听闻杜家又要为了这个小公子大摆宴席，白冠珪忙命紫苑夫人准备了厚礼，再亲自书信一封，信中表达了感谢杜家多年对廉忻的照顾和养育之恩，和对杜仲的祝福，特地让海腾封和一些水宗的修士一同前往赴宴。

终于有点狗血文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