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忻自从拜瑞香为师,每日课业完成后都会去结香苑学琴。而杜仲会独自回观枫阁练剑、看书。
一开始的学习没有什么难度。
只是在瑞香的指导下反复练习着指法。
虽然枯燥无味,倒也算是轻松。
廉忻思忖道:“比起去后厨刷碗盘和摘菜叶,在琴室练琴,简直是再舒服不过了。”
瑞香也十分满意廉忻的学习态度,见他练琴刻苦,临走时还赠与他一份自己手抄的指法谱,并嘱咐他回去以后好好练习。
廉忻接过,并郑重对瑞香道了谢,便起身打算返回观枫阁去。
刚出琴室,他便看到庭院的门口站着一人,正在等他。
瞧见那熟悉无比的身影,廉忻喜出望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过去。
“师兄!”廉忻站在杜仲的面前,轻轻拉着他的手腕问道:“师兄,你怎么来了?”
杜仲道:“我去找韩先生请教一些课堂上没听懂的问题,不知不觉便已经到了这个点,我想着你学琴也差不多结束了,便顺路过来接你一起回去。”
廉忻心中有些感动。
他不过是杜仲身边一个小小的伴读,杜仲却真的将他视为师弟一般照顾和疼爱,还特地过来接他回去。
“嗯,那我们回去吧!”廉忻道:“今天刘姨说她做狮子头,我肚子都有些饿了。”
杜仲摸了摸廉忻的后脑勺道:“哈哈,廉忻,你真是个小馋鬼。”
廉忻却反驳道:“师兄,难道你不想吃吗?”
杜仲没有回答他,而是扬了扬手中的卷轴道:“廉忻,我今日已经在韩先生那边将功课做完了,他说我见解独特,还给我批了个甲等,待会我便拿去给娘看看,好让她高兴高兴。”
廉忻也替他感到高兴,连连夸赞道:“真的?师兄果然好厉害,好,待会吃完晚饭,你就上楼告诉枫香夫人,她知道了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两人回到观枫阁时,刘姨已经陆陆续续把菜端上了饭桌。
廉忻对着满桌子的好菜垂涎欲滴。
等刘姨将杜仲的米饭摆上桌时,廉忻的肚子已经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响了起来。
杜仲笑道:“廉忻,你饿坏了吧,快吃吧。”
廉忻一边吃,一边开心地对刘姨说道:“刘姨,今天先生夸奖师兄功课完成得好,还给了他甲等的成绩。”
刘寄奴道:“哎哟,小少爷,真厉害!”
杜仲道:“我待会吃饱,想把卷子拿去给娘看看,好让她高兴高兴。”
刘寄奴脸色微变,压低了声音对他们说道:“小少爷……下午的时候,宗主来了一趟。”
两人闻言,也是一惊。
杜嵩极少出现在大天下,即使不去外地办事,他亦是在大天下后山上的一座寺庙里呆着。
正因为这样,坊间不断传出了穆绵跟杜嵩因为枫香的介入而感情不和分居独处闲话。
可今日既并非杜仲的生日,也并非什么特殊的节日,平日里枫香就算多次发病,杜嵩和穆绵也极少过问,更别提特地上门来找她。
不知今日究竟是因为何事,使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杜宗主大驾光临。
杜仲语气谨慎,问道:“父亲……是因何事而来?”
刘寄奴道:“宗主来之前没有人提前通报,我是听到敲门声后出去开门,瞧见陈总管还有宗主,把我吓了一跳。我原本以为是有事找枫香夫人,结果宗主开口问的是小少爷你在不在屋里。”
杜仲又问:“父亲来找我?”
刘寄奴有些犹豫继续说道:“我当时回复说小少爷你应该在回来的路上,请宗主和陈管家进屋里先喝杯茶稍等片刻,再让人去寻你,但是宗主看似要马上打道回府,这时候枫香夫人在楼上说了一句‘来都来了,不进来是什么意思……’,之后宗主上楼去待了不到一刻钟就离开了,至于宗主和夫人聊了什么,老奴就不得而知了。”
杜仲又问:“可有带来什么物品吗?”
刘寄奴摇摇头道:“手上没看到拿着任何包裹和物件。”
——那至少没有拿什么大件的物品来。
用过晚膳,杜仲便拿了一碗甜汤上楼,盘算着怎么旁敲侧击的打听一些母亲和父亲谈话的内容。
他心中暗暗祈祷,希望母亲情绪稳定。
廉忻有些担心,问杜仲:“师兄……不然我跟你一起上去吧。万一有什么,我也好有个照应。”
杜仲却摇了摇头,说:“没事的,我也很久没单独跟母亲说一会儿话了,她最近情绪稳定了不少,父亲又难得来看她一次,我想大概是能跟她好好聊一聊的。”
其实杜仲说的也并不准确,枫香这些日子以来,确是情绪稳定了不少,可身体却肉眼可见的消瘦了。
许是身体越发的虚弱,她的情绪也激动不起来了。
原本偶尔还会大发雷霆高声喊叫,亦或是打砸家里的东西,可如今这些都少了许多。
枫香只是每日安安静静倚在窗边,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景色出神,又或者是靠在床头的软垫上低低吟着一些曲调陌生的歌。
廉忻有时跟着刘姨上去收拾,看到她的模样,脑中便浮现出四个字来——行将就木。
杜仲小心翼翼的端着甜汤上了楼。将汤碗在小桌上放下,走到床边轻轻唤了声:“母亲……”
枫香缓缓转过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杜仲见她看自己,心中有些高兴,从袋子里拿出卷轴展开捧到她面前。
“母亲,今日韩先生夸奖我了,他说我的功课进步很大,这次的议题我也给出了很独到的见解,他给我批了个甲等的分数。”
枫香只看了他一眼,又随意扫了两下那展开的卷轴,然后好似很疲倦般说道:“今日杜嵩来过了。”
“嗯。刘姨告诉我了。”杜仲应了声。
枫香从枕边拿了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递给杜仲。
杜仲接过后打开来,发现里面放着一个做工精致的银制六角铃铛。
“母亲,这是……”
枫香将身旁的卷轴一推,对他道:“这是杜嵩说要送给你的,拿着吧。”
杜仲将小木盒小心收纳进袖袋中,又想端来甜汤给她喝。
可枫香却拉下了窗幔,用气若游丝的语气说道:“你下去吧,我乏了。”
杜仲心中有些失落,却不表现出来。
时值深秋,夜露寒凉,杜仲拿过一件外衣盖在枫香的被子上,又替她拢好了被角。
最后收起那张未被细阅的卷轴和那碗冷掉的甜汤,无声地下了楼。
没过多久,枫香整个人都日渐衰弱,才是新年初始,她整个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医官来问诊时也是频频摇头。
这段时间,钱来镇上无论是白天还是入夜后都有炮仗声此起彼伏“砰砰”作响。
但观枫阁却变得愈发的安静,因为枫香日里多半都陷入沉睡,连往日那些低低的吟唱也不再有了。
仲春二月又到了杜家给杜仲操办生辰宴席的时候,仍是那样的隆重盛大,来人也逐年增多。
大家都知道金宗的宗主一定会出现他这个小儿子的生辰宴,所以很多平日求见宗主而不得的人,都想方设法的借着祝贺杜仲的名义跑来金宗,妄想能在宴席期间偶遇宗主。
廉忻忙前忙后,在后厨帮忙,最后也只能在副厅用餐。
好在今年有瑞香和梦花都留在金宗,他并未感到孤单。
廉忻见不到在主厅的杜嵩,也见不到在宴客的杜家人,更是见不着这场宴席的主角,杜仲。
入席的时候,梦花拉上他跟着瑞香一起进了副厅,还让廉忻坐在自己身边,大家边吃边聊,时间过得倒也很快。
“反正,等会宴席结束,回到观枫阁时,也总是能见到师兄的。”
廉忻内心默默想着。
廉忻刚喝了碗里最后一口汤,就看到一道衣着华丽的身影闯进了视线范围。
王守田穿着一袭绣着金色锦文的月白色长衫,边摇着扇子边缓步朝廉忻走来。
主厅的人极少会在宴席中到副厅来,而王守田又是钱来镇的一个名头不小的红人,大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父亲是这钱来镇的首富,且和杜宗主私交甚好。
“王少爷你来这做什么?“梦花疑惑道。
王守田并不打算回答梦花的疑问,即使对方是在大天下教学的先生,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两个抚琴弄弦的女流之辈。
他象征性给两位老师作揖行礼,然后转头便对着廉忻阴阳怪气问道:“廉忻,你怎么在这里?怎么不去主厅跟你的好师兄一起呢?”
廉忻原本的好心情被他破坏殆尽,心中隐隐起了一丝怒火,却又不好在这喜庆的日子里发作。只得好声好气的回道:“我跟两位先生一道在这副厅有什么不妥吗?”
王守田笑道:“对啊,你一介家仆,不在副厅,还能在哪?嗯……不过也算不错了,好歹能跟两位女先生在一个桌上用餐,当杜仲的小跟班总比那些个上不了桌的奴仆好多了!”
梦花见王守田语气阴阳怪气,话语又极为嘲讽,心中有种被冒犯了的感觉,刚想还嘴,之间瑞香微凉的手在桌底将她一拉,她皮肤触到那抹微凉,顿时头脑也清醒了八分,便不做声,只是看着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继续唇枪舌剑。
廉忻望了一眼瑞香和梦花,见她二人端坐如钟,好似没有帮腔的意思,心底也觉得他们小孩间的玩闹,大人想必是不好插手,于是便打算自己摆平了这单子破事。
廉忻压着心中的怒火,面上依旧是摆出那抹微笑道:“主厅,副厅,吃的不也是一样的东西吗?不过是坐的位置不同罢了,王少爷跟我这家仆吃的一样的菜色,又能说明王少爷就跟杜家的家仆一样的低贱吗?”
“哦……不止如此呢,我这低贱的家仆还同高贵的王少爷一起听学,穿一样的修士服呢!”虽然并非是全然相同,可廉忻并非是杜仲的书童,一般书童是没有资格同主子一起坐在学堂里听学的,而廉忻可以。
廉忻从入学的第一日,便知道王守田因此而对他十分看不顺眼,他自小便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认为吃穿住行势必要同一般人区分开来,这样才能彰显自己的尊贵。
而廉忻的出现,打破了他一直以来的认知。这样一个流落街头的乞丐,竟然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大天下的学堂里,还与他穿一样的修士服,学一样的东西,吃一样的东西。
他知道王守田最难忍受的便是认知被现实打破,让他从高高在上的美梦中惊醒。
于是廉忻便揪着这点说个不停,用自己低贱的出身却能与他享受同等待遇来不断的刺激他。
最终,王守田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面色红一阵白一阵,看得梦花也忍不住以长袖掩嘴憋笑。
“哼,廉忻,你别太得意,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我们……不,你和杜仲,终归不会是一类人,你们的身份可谓是云泥之别。你若是不信,便一直在你为自己编造的谎言中做着美梦吧!”说完,王守田便愤愤拂袖而去,回到主厅去了。
梦花见他走了,便往廉忻碗里夹菜,还一边安慰道:“廉忻,你别往心里去。就算你与杜仲表面上身份有差,你不能在主厅用餐,可晚上你们终归会回到观枫阁里的,到时候,你们不又能呆在一起了吗?”
廉忻听罢,心中好受了不少。
确实,无论他们的身份有多大的差距,在人们的口中,眼中,他都不过是杜仲身边的一个小奴,可杜仲却一直待自己如亲生弟弟一般,也从来都只让他称呼杜仲为师兄。
他相信杜仲从来都没有把他看成过一个奴仆,而是将他看成自己的师弟。
想到这里,廉忻的嘴角微微上扬。
又是一年生辰宴~
第8章 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