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东一中是昌东市最好的高中，在学校门口有条街叫龙门街，每个说起这条街名字的人都能感觉出这座城市对这里的学生寄予的浓浓期望。

这条街上每天都来来往往着学生、老师、家长以及路过的上班族，久而久之也逐渐发展成特色一条街。

各家教辅机构的招牌争奇斗艳吸引家长目光，中间还夹杂着一些文具店和小卖铺的地盘。不过每天生意最好的还是这条街上各色烹炒煎炸的美食馆子，毕竟民以食为天，每天都离不开一日三餐。

中午，这条街的最里边的面馆，此刻正忙得热火朝天。

两个放学晚的学生赶到时店里时已经没了位置，其中一人不想离开，抱着侥幸心理冲老板问道：“老板没位置了，还有没有多余的桌椅？”

正在半人高的不锈钢桶面前煮面的男人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四周，皱着眉对那几个学生有些说道：“没了，要么你们等等或者打包回去吃”。

同伴用肩膀推了推旁边的人提议道，“要不咱们换家吃吧”。

“不换”，那人说，“这条街就这家的面条最好吃，我等了一上午就为了这口面，今天必须吃到”。

说完他拉着同学向老板点了面条。

“打包？”老板头也不抬地问，手下正麻利地端着三个空碗用小勺从七八个调料碗里把面条的佐料打出来。

“不打包，就在这儿吃，好了您叫我就行”，说着就拖着同伴在店门口的门槛坐下了。

两个半大小伙往门槛一坐就挡了差不多一半的门，老板见了也没说什么，依旧快速地往空碗里调作料，等面条熟了再按着分量一份一份地装碗里。

学生回头瞥了一眼老板的样子，回过头悄悄和同伴八卦，“我听陈军说这家面馆的老板是从牢里出来的，这事儿你知道吗？”

“不能吧，陈军又是从哪儿听说的”，同伴偷偷回过头看老板。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正在沸腾的水桶前忙活，极短的头发甚至能看到头皮，黝黑的皮肤被汗水打湿透着水亮，他穿着短袖，袖管里的肱二头肌随着动作不断鼓起，有一拳便能打飞人的力量感。

学生瑟瑟地缩回了头，听一旁的朋友头头是道地继续分析道，“这就不知道了，不过你看那老板长得就凶神恶煞的，说是□□的打手都有人信，肯定就是□□从良的人”。

“喂”，背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两人说坏话被人抓了包，惊恐地回头。

他们口中凶神恶煞的前□□打手正端着面条沉着脸看着他们，“那边有位置了，去坐吧”，老板指了指一旁的座位，一群女生正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接着他又对着后厨的方向喊道，“张婶儿，来收拾一下碗筷”。

俩男生小鸡崽儿似的按照老板的吩咐赶紧入座，生怕刚刚聊八卦被当事人听见，一人给他们一个大耳光。

餐饮声音忙的就是饭点儿的那一阵，再加上面馆在学校边儿上，所以早中晚一天三个饭点这里都是人满为患。

老板立在料理台旁，被热气熏得汗水直流，忙得脚不沾地，一边打调料一边估摸着沸水里面条熟了没，还得支个耳朵听客人们叫的什么面，根本连擦汗的功夫都没有。

好的是，做学生生意也得跟着他们的作息时间来买卖，中午一点钟没过多久，面馆里就走了一大半的学生，剩下的学生们在面馆老板看来都是不去争分夺秒学习的学渣。

面条都得现煮，没人点单了老板也能闲下来，他从半开放的料理区走出来去收桌上吃好的碗筷。

一旁正收碗的张婶儿看了赶紧从他手里夺过面碗，“周满你歇会吧，我来就行”。

此时，面馆里又进来三个学生。

他只好走回煮面区准备听他们点单。

“晋声你想吃什么”，一个学生问身边的人。

“随便”，被叫到的男孩视线越过店铺上头张贴的餐单，满不在意地一步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那学生应该是常客，非常熟练地朝老板点好单。

现在这个时间，店里已经没多少人。他们三人就坐在了店里中心的位置，正好就是严周满煮面条的对面。

“一会去网吧玩游戏怎么样？”其中一个学生向两人提议。

有人应和了声，可那男孩却摇了摇头，从餐桌上的抽纸里抽出两三张纸擤鼻涕。

擤鼻涕的声音大了些，被专心煮面条的严周满听见了。

他控制不住地抬头看过去，那个男孩擤完鼻涕之后，可能是抽的纸太少，也可能是鼻涕太多，也可能是习惯使然，不管什么原因，严周满正好就看见那男孩在擤完鼻涕之后将纸扔在地上，然后擤鼻涕的手往身上的衣服擦了擦。

一时间，严周满浑身都僵硬了起来，他瞪大眼睛，死死地捏住沥水的勺子，内心疯狂叫嚣着把那男孩丢出去的嘶吼。

他害怕后面会有更恶心的事情发生，视线却不自觉地一直强迫地跟随那个邋遢男孩，看见他那只手擦了衣服又去扯凳子，好让自己的位置离餐桌近一些。

严周满再也忍不下去，他闭上眼睛把勺子扔回煮面锅里，头也不回地走向后厨。

张婶儿正坐在小板凳上洗碗，见严周满走进来还没等张口就看见他往旁边的水池开始洗手，发出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张婶儿，你帮我去做三碗面吧，两碗牛肉一碗西红柿鸡蛋”。

“行”，张婶儿也没多问，利落地起身，快步走出去。

昌东人吃面讲究调味，将油盐酱醋以及花椒、辣椒、香油等数种调料按比例打好，倒上从清晨就开始熬煮的鸡汤提鲜，再倒入煮好的面条，浇上各种浇头，最后撒上增香的葱花香菜，一碗令人食指大动的面条就做好了。

除了面条需要现煮外，其他的如浇头和碗里备好的作料都可以提前准备，所以张婶儿只需要将煮好的面条捞起来放进打好作料的碗里，再依次放各种小料即可。

严周满在后厨呆了好一会，等情绪彻底平复下去之后才走出后厨。

刚才扎他双眼的学生已经走了，只剩下零星几个食客在吃面，张婶儿坐着店门口守着生意，一切都看起来如此风平浪静，这让严周满又松了口气。

他穿好手套找出帕子拿到水池前洗净，等帕子彻底被水打湿后来到刚才那学生坐过的位置把他的椅子从里到外狠狠地擦了一遍。

晚上十点，面馆周围的店铺都已经陆续关门。

张婶儿已经离开了，她的上班时间是上午七点半到晚上六点，主要负责在店里洗碗擦地，等忙得差不多了就揣着店里剩下的一些浇头回医院照顾老伴。

剩下的事情就由严周满负责。

晚上的生意不如早上和中午时段，只是严周满舍不得浪费晚上这点时间，总想着多卖一碗就能多挣一碗的钱，所以总是等龙门街里其他店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会重新再做一次店面清洁后关门离开。

昌东一中的晚自习下课时间是九点，现在的龙门街只剩下橘黄色的路灯还在辛苦工作，这里和白日里的繁华热闹不同，显得有些空旷冷清。

严周满关上卷帘门，把收拾出来的厨余垃圾放到街边绿化树下，等晚一些就有城市里收厨余垃圾的车来将它们统一收走。

人家也不白收，每个月光是厨余垃圾的清洁费就有一笔开销。

餐馆的垃圾和普通居民每天产生的各类厨余垃圾不同，他们的垃圾量大又难清理，放在一处不收拾很快就会吸引蚊虫集聚，长久来说也特别不卫生，所以城管就特别规定市里的餐饮业统一由专车定点定时回收垃圾。

龙门街上也有不愿意出这笔清洁费用的商家，不过他们就得自行把厨余垃圾拉到两公里外的垃圾回收站去。

严周满却宁可多开会店，多卖几碗面好也不想把这些垃圾拖进他的小三轮，再一路挺近臭气熏天的垃圾回收站去。

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吐在那里。

把垃圾放好，里面还有些汤水，为了确保不会倒下，严周满还像往日那样左右都观察观察，瞧见垃圾袋立得四平八稳了才收回视线，转头时中却看见街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时间点街上难得有人，他认真望过去，发现竟然是中午那个让自己差点破防的邋遢小鬼，此刻正自己一个人倚靠着一旁的绿化树。

那男孩正微微抬起头看着远方的夜色，却没发觉夜色已经笼罩在他身上，让远处的严周满看不真切，只余下红色的火星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亮。

少年熟练地将手上的香烟递到嘴边，轻轻一吸，火星又亮了些，接着他再拿开香烟，吐出嘴里的烟雾。

灰蓝色的烟雾渐渐上升消散在头顶的路灯光晕中，严周满的好奇心也耗尽，他移回目光转身来到一旁的旧三轮车前，将裤兜里的钥匙掏出来，准确而迅速地插钥匙、轰油门、起步离开。

老板唯爱读书好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