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泽伸手触到眼角的液体，双眼怎么也无法睁开。那双凶恶如刃的金瞳却仿佛近在咫尺，就像刻在了眼中一般。

体内上下窜动着一股真气,与体内原有的灵力相冲，极为霸道地撞进筋脉，最终贯彻全身，着力侵蚀着五脏六腑。

李玉泽痛苦得四肢都泄了力，险些扑到地上。

旁侧的井口升起腾腾黑烟。

“...师兄!”

苏漾一把扶住了他，宋锦安顺道夺过他手中的孩童。

潇凛见状在空中如蜻蜓点水般踏出几步，随后身形闪现在了地面，带着几名弟子升至高空。

地上血色的法阵被破除，百鬼争先恐后地翻越院墙。黑烟散出，瞧着比先前的黑雾更淡薄且鲜明了几分，那口井现是空有形而无主。

潇凛眼神闪过一丝复杂意味，待两名弟子在空中御剑稳定后，他稍转过脸，变得神色自若:“你们先将他带到距此最近宗门联络点去，那里会有人接应。”

宋锦安还想多嘴，好在被苏漾拉着。二人得令后便匆匆离去。

看着他们走远，潇凛便挥袖掀起狂风巨浪，将百鬼搅碎，炸成满地血花。

黑烟消散，井中未传来半点动静。

那恶龙不在井中了!

潇凛眉眼间满是怒意，随即一掌击垮了院府。

*

云淮觉着自己做了很长一段梦。

平静的水面占据了足下所有面积，蓝天倒映在水中，不见游鱼浮过，也不见白云飘走，远处天边似与水面相接。水天一色，似真似幻。

这是哪?

着眼望不见尽头，云淮茫然地看向水面，竟望见了一个人。

水中的孩童穿着破败，一头白发披在了肩上。她嫩白的脸蛋不见半点瑕疵，紫色的眼瞳似有瑰丽星辰，未掀丝毫情绪，却不显冷淡，熠熠生辉。

那人与自己动作同步，此刻正发着楞。

两人间，似隔着一块透明结界。

忽而，那人身后燃起烈火，熊熊火势迅速蔓延整个水域，水天呈现出一片猩红。水中世界瞬间仿佛离云淮千里之外，水中之人困在火海中，逆着硝烟奔来。

“白发紫瞳，罪不可赦!”

“大伙合力,杀了她!”

“妖女，我要为我死去的妻儿报仇!”

女孩身后有着数不清的人群，提刀抗锄，眼中燃烧着火焰，像索命的恶鬼，无视大火，穿过了烟尘。

“云淮，救我!”

白发飞扬着，净白的脸上沾满泥灰，紫瞳中装着的漂亮恒星碎裂了。

“救我!”

云淮慌乱退去，可她却逼近了眉睫。

那人，那场景，在脑中飞速转过，最终与幼年时的记忆相重合。

云淮避无可避，伸手触及水面，与水中的双手碰上。眼前世界便翻转过来，一股未知的力量将她拽入水中。

明净的海天消失不见，只剩漆黑的夜空和存有星河的幽海。海中有着一座宫殿，殿前种有高树，金灿的树叶纷落。树下的老人身着素衣，鹤发盘起，面容慈善。

“周伯!”云淮起身喊道。

被唤的老人笑着朝她伸手，却将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小淮，我和你说过，此生不可走上修行之道，可你还是逆天而行。”

云淮近乎是要哭喊着:“云雁被人带走了，都是我没用。周伯，我没有主动去动用体内的力量，是它在控制我，我知道我错了。你到底去哪了?”

老人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叹气道:“天下广大，各路通行。偏这仙途漫漫无涯，歧路明见，正路不明，正道非正，魔道非魔，变幻莫测呐。”

“小淮，你要记住:我们不是罪人，有罪的是当世‘天道’。家族前尘，爱恨纠纷，成仙路上揭晓。”

“真容，非死不可露。”

“我族还有后人撅起。走上修行之路，就莫要回头了!公道就掌握在手中，你要打破这世间的不公!”

一道黑影出现在老人身后，是一条盘踞宫殿的巨龙，与天同色难辨真貌，金瞳敏锐地注视着前方，似带有毁天灭地的煞意。

“小淮，我永远都在。”

老人仰天长笑，转身走进宫殿，渐渐融与黑暗。

云淮有太多的疑问:“强者为尊的世界，先前为何不能修行?家族之事为何要成仙才知?当初暴露真容，为何会遭到追杀?”

即便使出最大劲追跑，也赶不上黑暗消去的速度。

最后，只剩她和一片虚无。

“……”

屋中满是氤氲的药气，药水一壶接一壶地烧煮，开水沸腾着，贱起的水花似跳动的白雪,“咕咚咕咚”的声响叫醒了睡在踏上的人。

云淮鼻间都是苦涩的气息，她含糊地睁开眼睛，摸到了湿润的枕边。

首先入目的，是灰白的帐帘。

眼角的泪水已经干了，云淮感到眼睛生涩，却揉也不揉，只是静静盯着一片灰白。

她不知道这是哪，也不想知道是哪，总之不可能是在自己家中。

木门“嘎吱”一声，一个老妇便端着木盆走了进来。她一进来，屋中苦涩的味道就重了一些。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看到床上的人醒了，双目无神地望着帐帘。

“醒了呀,”老妇说着放下木盆,“老婆子我伺候你那么久，你现在能自己动动手擦身子了没?”

云淮未回话，一动也不动。

“孩子，你醒了的，醒了的吧。”

床上的人仍旧一动不动，就像一只睁了眼的傀儡。

“喂,”老妇吓了一跳，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仍不见动静，于是惶恐地走去开了门。

“仙人，他醒了，里面的人睁眼了，但是他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外面守门的弟子闻言便进了屋门。

“仙人，他不会傻了吧，真的就像个木头一样。”

齐衍看到床上的人，便断定‘他’是清醒的，不过两个大活人站在‘他’面前,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莫不是神魂无主了?他想着，便要拿起那人的手腕，给‘他’把脉。

“不必麻烦仙人了。”

云淮一字一句说着。

“你小子真是吓死我了，要是仙人不来，你是不打算醒了?”老妇嚷嚷道。

齐衍心中安定了些，温和道:“你不用怕，这里是灵剑宗，你已经昏迷了大半个月了。你能下床走走吗，长老要见你，就是说几句话,不用有什么负担。”

云淮看着他，半晌没说话，掀开被子下了床。

多日不走动，她竟有些走不惯路了，只好路一瘸一拐地慢慢适应。

老妇见状想起那孩童身上被大片烧伤的疤痕，担忧道:“最后用药水擦一遍身子吧，我看你还没好透。”

云淮停住了脚步。

“不用了。”

老妇“啧”了一声，便去扶住她,“那我扶你去，我看你走路比河里那个横着走的还难看，要是摔着了，

不日费老婆子我半个月来对你的照顾。

被人扶着，云淮感到不自在，却也没有反抗。

“多谢。”

齐衍笑道:“婆婆，长老说要单独见‘他’，你这样带‘他’,恐怕不方便。”

老婆子倒没觉得什么，道:“没事，你们去干什么我不管，我把‘他'带到地方就行了。”

齐衍却法没给面子,面色尴尬道:“婆婆，我带着‘他’去就行了。”

老妇还想争论，手中的孩童却不知何时挣脱了，她跌跌撞撞地走去，轻轻开了门,“还是仙人我去吧。”

老妇也不好多说，于是开始收拾着屋中的东西，“行，那你们去吧。仙人你要看好‘他’,免得我辛苦都白费了。”

“好。”齐衍笑道，跟着云淮出了门。

他看着身边矮小的身影，并未去搀扶。

他看出了‘他’刚才的抗拒，好像就喜欢这么一个人走着。

云淮没问去哪，只是默默跟着，就连周围新的环境，也没有去打量，仿佛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

对她来说，去哪，好像都一样。

她只感到昏昏沉沉的，最后都不知自己到了何处。在听到铁门“咚”地关上时，周遭静了下来，一点亮光也没有，她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小辈。”

一个老者的声音传来。

云淮这才晃了晃身子，抬眼看去。

石墙凹槽里的油灯亮起，便见一尊石像正对着大门，剩下的六尊石像排成两列，给中间让出一条道来。

只有在最前方的三尊石像露出了面，余下皆被帷幕盖住。

左侧雕刻的是一位老者，他单手撑着身子，长剑枕在了头下，鼓起的肚囊圆成了一个球，长须遮面，憨态可掬。

右侧雕刻了一位女子，即便是不太精致的刻画，却也能看出此人身形窈窕.面容姣姣。但她手握长剑，作出起攻之势，周身依绫飘飘而然，又显出一翻飒爽之气。

只有中间雕刻的人正襟危坐，面色凝重，浑身上下通透出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

虽然无法看见其他石像的真面目，但依着窥见的模糊轮廓，云淮也可猜出必然是些不太正经的姿态。

看不见什么人在，却有一个女音传出:“小辈，你来自范家?”

云淮低头没有回答。

来自范家?根本算不上，她不过是被贩卖来的奴隶罢了。

一个苍老但俏皮的男音说道:“哎哟哟，小娃娃，不要紧张，这里没有人哒，我们是通过石像给你传音，娃娃，叫啥名啊?”

“闭嘴，‘他'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瞎凑什么热闹!"女音有些愤怒。

男音辩驳道:“呀，别把娃娃吓到啊，你说的都是什么话，瞧人家都不说话了。”

“哟，娃娃,其实没事儿的，你就回答她刚才的问题吧。”

石像传音么?不愧是仙家。

云淮耷拉着脑袋，道:“被卖到范家的奴隶而已。”

男音闻言惊讶道:“啊，娃娃你这么小丁点，能干什么活!惨惨惨，太可怜啦!”

女音道:“都说了给我闭嘴!”

男音道:“你凶什么凶，话，要好好说，心平气和懂不懂!你还是个女子，整天吼个啥子咯，切--怪不得一把年纪了，还是没人要。”

女音闻言怒意更甚:“你那大肚子像怀胎十月，搞得跟你有人要一样，年纪比我还长个一百来岁，有脸说我。”

男音道:“唉你一莫要外貌攻击我。”

女音不屑一顾:“实话实说，听不惯闭嘴。”

说是长老问话，这是让她来听长老吵架吧。云淮心道:仙家当真是处处不同常人。

“够了!”

又一道男音出现，低沉庄重，一来便震慑住了争吵不休的二人。

最中央被拥护着的石像发出声音:“传音室不是给你们吵架用的，有什么矛盾，私下解决了。”

二人顿时禁了声。

“小辈，石家镇三百来人在一夜间成了没有灵智的傀儡，你在范家期间，可发现有什么怪事么?”

昏迷刚醒，便把她叫过来了，果然是询问这事。要说范家有何怪异，多也不是他们这些仆从能撞见的，但她也曾倒霉撞见过几次王氏同那些人物的会面。若实在要较真，她所遭遇，都非常事。

云淮心中思索着，脑中忆起周伯的话:“所见一切不同常态的东西，都不可同他人提起。”

不过，范家确实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不必保密得如此决绝。

她努力搜刮着脑中零碎的信息，最终将能说的一一道出:“范家有暗卫守护，常人无法自由进去。私底下和仙家也有来往，我一身烧伤的，多是上回被仙家的紫雷抽中了。范府后院有口井，那里设有法阵，只有范家血脉的才能随意进出。”

中央的石像动了动:“那井中有什么?”

井中?他必然知晓她进去过。

云淮明确记得，她见到了一条龙影，然而嘴上却说道:“我不清楚，但好像什么也没有。”

三尊石像都未再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