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卿及时结起结界，让外界无法看见结界内的情况。

陆织梦对秦卿突然出现看起来毫不惊讶，他就站在秦卿面前，却仿佛离秦卿很远，灵魂飘忽无形，难以捉摸。

秦卿还没说话，陆织梦先开口了。

“孙云峥的父亲已经把他送给我了。”他声音低沉蕴含磁性，嘴角轻勾，“嫣语重伤，你今天如果救走了小桃花，那另一个人，你就救不了了。”

“这两人，今天你要救谁？”

秦卿垂下眼睫，纷繁思绪一闪而过，“真正的国教神女在哪？”

陆织梦眼波微闪，“死了。”

“怎么死的？”

陆织梦低低一笑，“被我杀了。”

秦卿捏紧手中长剑，总是挂在嘴边的懒散笑意消散，此刻她神情肃穆，“说谎。”

陆织梦：“你为何要对一个无名小卒的生死盘根问底，她根本与你无关。”

秦卿道，“可是她与你有关。”

陆织梦一愣。

秦卿继续道，“你要做什么？”在她心中，陆织梦始终是那个将她从黑暗的十方地牢里带出一盏橘黄手中灯。

“为什么要杀襄平侯夫人？”

陆织梦勾起嘴角，平静道，“碍事，所以杀了。”

秦卿紧紧握住手中长剑，语气凝重：“嫣语是因为善意才被龙居山黑袍老妇诓骗抓住，你是因为什么被抓？是不是也是因为...”

陆织梦突然提高音量打断秦卿的话，“你错了。”他顿了顿道，“你错得离谱。不要以为我对你释放了一丝善意，我就是个好人。你，对我一无所知。”

他提起手中纤尘不染、圣洁无比的拂尘，第一次以攻击的姿态面对秦卿，“现在，你只能从我手上救走一个人，另一个人也会被我杀死。”

“你是选择桃花妖，还是这个，赵亦奇转世？”

结界外的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慌张地四散而逃，一片混乱。治安官尹钟带着护卫竭力维持秩序，护着王公贵子先行离开，控制着混乱的人群，防止踩踏等伤亡情况。

秦卿看一眼陆织梦，没有犹豫，闪身抱起地上的嫣语，转瞬离开。

陆织梦露出不出所料的神情，为确保秦卿放弃赵亦奇转世，他本来想抓那只在龙居山被秦卿带在身上的兔子，但是那只兔子气息散去，追寻不到，无奈只能找到嫣语了。

他露出满意的笑容。

陆织梦挥动拂尘，轻而易举击散秦卿支起的结界，施施然从结界中走出，他微笑着安抚慌张的众人，从容接过面带不舍的襄平侯手中的孙云峥，抱走了襁褓中的他。

一个早在看见他第一眼便想要得到的灵魂。

*

深夜，万籁俱寂，皇城宫殿中的贵人们都熄灭烛火，陷入睡眠中，唯有国师陆织梦的居所梦幻殿依旧透出浅淡的橘黄。

因陆织梦不喜人多，所以他的宫殿没有守卫巡逻，没有侍女守夜，空荡安静地大殿，仿佛囚禁孤魂的囚牢。

此刻囚牢罕见地迎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骤然来到了陌生的环境，从来不哭不闹的乖巧婴儿孙连峥在陆织梦怀中哭闹不停。

陆织梦脸色有些难看，抱着孙连峥的手臂僵直不动，从卧房走到厅堂短短的距离，让他后背都有点微微出汗。

他没想到，怀中的小不点竟然如此柔软温暖，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个小炉子，又像抱着一个玻璃娃娃，他一用力他就会碎掉。他分明很想杀死他，此刻却担心伤到他。

在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中，陆织梦走到了目的地。

厅堂所有桌椅壁画之类的杂物早在几天前就全部运往其他房间，现在厅堂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唯一拥有的是勾勒在地上的数千线条，线条流畅复杂，如重瓣繁花绚丽绽放。

若是细细观看，仿佛灵魂都能被吸引，深陷其中。

这是一种失传已久的阵法，陆织梦花费了极大的精力和代价才将其成功刻画出来。

他微微一笑，将怀里哭泣的婴儿放入阵眼。

陆织梦注视着阵眼中的婴儿，仿佛能从他身上看见最初的他，“灵魂真是一朵难养的娇花，若此花能重新绽放，也不枉费我所做之事了。”

话音刚落，婴儿上空的空间忽然如石子掉落水潭，溅起浅浅涟漪，透明虚线勾勒出身材高大的青年身影从虚空中踏出，他三步并做两步，快速融入婴儿的身躯。

原本哭泣不止的婴儿骤然停止了啼哭，一双被泪水浸湿过的透亮眼眸看向陆织梦。

孙云峥发出幼儿微小的声音，尽管微弱，但在落针可闻的空荡殿堂如雷鸣般炸响。

“陆织梦，灵魂只有在自己的身躯里，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灵魂。你为了换运，连自己也不要了吗？就算换运成功，套着我的壳子活下来的你，究竟是你，还是我？”

陆织梦脸色大变，指尖黑芒闪烁，眯起眼睛道，“你是谁？你会灵魂回溯之术？”

孙云峥没有回答陆织梦的问题，转而道：“你布置的这种换运阵法就算成功了，你一身修为与记忆灵性也全都会洗掉，和重入轮回没什么区别，何必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只为了换他人之运？”

“他人？”婴儿身上附着着一只强大的灵魂，但那灵魂似乎被囚禁着，对他没什么危险。

陆织梦眉梢一松，敛眸笑道，“你可不是他人。你实力之强，哪怕是现在被束缚的状态都能与隔空我对话，不知是哪位转世历劫的神仙？”

“为什么你们神仙一出生就诞生在九重天之上，享受世人跪拜？凭什么你们什么也没做，就能够香火绵延供奉不断？”

陆织梦冷冷道，“我出身于混沌中，获得灵智用了千年，修炼化形用了千年，我没什么修炼天赋，不过是靠时间熬着。这期间我接触了不少凡人，有时无聊也会帮下这种脆弱的物种，但一旦被发现是妖身，就被恐惧、被群起殴之。”

“现在我化身国师，却被尊重被敬仰，他们何其短视又何其可笑。现在，我对人类已经失去了兴趣，却对神，开始感兴趣了。”

孙云峥缓缓道，“你自生来便变化万千，可以是掉落的雨滴、静默的石块、跳跃的灵鱼、也可以是被抓的妖、被困的男孩、强大的国师，可惜他们都看不见你。你无处不在，却无人可知，确实孤寂。但这个世上，有看见你的人，出现了。”

陆织梦瞳孔猛地紧缩，一种致命的危机感油然而生，让他瞬间紧绷身子，“你是谁？！”

孙云峥道，“我并非无所不能的神，和你对话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和你说了几句话，我这具身躯就要毁了。”

他说着，幼小婴儿的双眼渐渐沁出血泪，本来透亮的眼眸布满血丝，“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但是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只是不想认命罢了。”

陆织梦冷笑道：“这一条孤寂的命，谁要认？”

“不认命，不是要偷别人的命，偷别人的命，其实是妥协认命了。”

陆织梦一窒，张嘴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孙云峥的声音还在继续，“你要不要和我赌一赌。这小孩的命，你完全可以随时拿走，就算秦卿守护，你也是有办法的对吧？”

“那么不妨赌一赌，赌赢了，你可以名正言顺地拿走我的命运，输了，你也不过是看清了自己的心，看看你到底是想做独一无二的自己，还是披着他人外壳的虚假自我。”

“你不是一直好奇为什么突然诞生了心脏吗？和我赌这一把，你就能得到答案。”

孙云峥说完后，就安静下来，等着陆织梦的答案。

隔了很久，直到孙云峥的眼睛闭上，稚嫩的脸庞尽是血泪后，陆织梦才道，“赌什么？”

孙云峥闭着眼道，“赌你的心，你刚刚诞生的心。”

陆织梦皱眉道，“赌它什么？”

孙云峥睁开眼，本来透亮晶莹的明亮眼珠此刻暗淡无光，血泪布满了稚嫩的脸庞，看起来有些凄惨，“赌它生来迷茫彷徨，但来日有依。”

“来日有依？你说谁？秦卿，那只蔷薇花妖？”陆织梦顿了顿，眉宇间的皱纹加深几分，几乎是一字一句道，“或者说，那只蔷薇小仙？”

孙云峥声音开始虚弱起来：“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陆织梦点头，“她气息虽然和妖族相同，但血脉不同。”他沉吟道，“我忽然诞生的心脏，和她有什么关系？”

孙云峥声音逐渐变小，没有回答陆织梦的问题，只留下一句，“藏魂于花是禁术，你要小心遭到反噬。”

陆织梦声音带了几分急切，“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躺在柔软地毯上的婴儿没有再次回答他，等陆织梦走近察看，才发现这一世化名为孙云峥的他，已经气息断绝而亡了。

陆织梦微微弯腰，凝视孙云峥，弱小白嫩的婴儿脸庞上浮现出一朵浅粉色的蔷薇花，转瞬而逝，跟随婴儿灵魂离去。

他低声道，“这是，蔷薇花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