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卿离开周府的计划因昨晚消耗大量灵力而搁浅,要想不被人间的修仙者发现异常,她至少需要缓一天才能神不知鬼不觉从周府消失。
赵周两家大婚后的第二天,按人间的礼仪,秦卿需要向周夫人和周老爷请安。所以一大早,她就被小桃叫起来了。
梳妆镜前的小桃,替秦卿上妆的动作轻柔,手指却很迟缓僵硬。在小桃心里,秦卿是造成赵檬死亡的罪魁祸首,她不但不能为小姐报仇,还得亲手服侍她,让仇人享受小姐的美好婚姻。仇恨如刀,割得小桃血肉淋漓,但时机不对,小桃必须忍,她忍得很辛苦。
秦卿抬眸,小桃的眼睛布满红血丝,虽极力掩饰,但仍不自觉流露出露骨的恨意与深深的恐惧。看样子,她是知道了赵檬已死。
小桃心不在焉,化妆速度大大减缓,这一耽误,就迟了见礼的时间,但秦卿什么都没说。
秦卿十多年前就不再回应信徒祈愿,这次心软应愿,本想保赵檬一命,她却还是回到了自缢身亡的原点。
果然,人类自有命数,便是神仙也更改不了。神明一旦插手人间之事,不知对祈愿者来说,是福是祸。
请安的路上,小桃很安静,秦卿也不认为自己有解释的必要。两人相顾无言,直到听见周夫人的声音。
“等了你好久了,怎么才来?”周夫人站在房间门口等待秦卿,她一身乳白色的丝绸长裙,浅蓝色的暗纹束腰,穿戴简单温柔,却不失大气。她丝毫不见外地拉过秦卿的手,“你是不是在我家住得不舒服?”
若是不熟悉周夫人的人,可能认为这句话是在讽刺秦卿来晚了,但其实她只是在关心秦卿睡得好不好。
秦卿娇羞一笑,“劳母亲久等了。周府幽静美丽,昨晚睡得很好。只是我和小桃初入周府,一路留恋路边美景,忘了时辰。”
周老爷坐在老爷椅上,向秦卿招了招手,笑道:“是你母亲太心急了,快进来坐。”
秦卿被周夫人牵着坐下,秦卿敬茶、收礼流程走完后,还未寒暄两句,周夫人便兴致勃勃地拿出一枚类似月光珠的琉璃球。
周老爷见此,笑容凝在脸上,眉宇间露出一丝不愉,“夫人,这是做什么?”
周夫人弯唇一笑,“老爷,檬檬入我修仙周府的门,当然要测一测灵气。”
周老爷不太高兴:“你不是早就知道…”
周夫人背对周老爷,冲秦卿眨了下右眼:“走个流程而已。檬檬也是愿意接受仙缘测试的,对吗?”
秦卿坦然点头,“当然,流程而已嘛。”她趁着周老爷没注意,对着周夫人眨了下左眼。
周夫人唇边的笑意更浓,“若曦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不够活泼幽默,总算来一个得我心意的了…”
站在秦卿身后的小桃低下头,两手握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软肉,只有疼痛才能让她控制住所有此刻不该有的情绪。妖物深不可测,连周家掌门人都未发现她的异常,她也还没有偷到《兵意》,目前还不能轻举妄动。
实力强大的公公,单纯疼人的婆婆,这幸福的一切,本该属于如白纸一般未经世事的小姐!
秦卿将手覆盖上去,琉璃珠如在场所有人的预期一样,平凡无奇,黯淡无光。
秦卿两颊飞过一抹红霞,“母亲,抱歉,让您失望了。”
“没事,我早就知道了。”周夫人捏了捏秦卿肉嘟嘟的脸颊,“只是走流程呀。”
周老爷:…他还从未见过周夫人如此无聊的时候,可见周夫人今日是很开心了。
他脸上不自觉流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看向秦卿的目光更加温和。
回房间的路上,凡是遇见秦卿的侍从都以礼相待,没有因为她是普通凡人而丝毫不敬。
秦卿享受地一路回了房间,人间尊卑长幼之序居然比天界好很多,最起码没有韦建这样的不懂事。
她完全没意识到,所谓上行下效,天界风气就是从她拔天帝胡子而又没受到惩罚时开始歪掉的。
回房后,离午餐还有一段时间。秦卿需要靠睡眠恢复灵力,她张开手臂吩咐道:“小桃,更衣。我小憩一会儿。”
没听见动静,秦卿挑眉回头。
小桃悄无声息地关上了房间门,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秦卿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就着旁边的八仙桌椅坐下来,重新审视小桃,“有事?”
小桃脸上涕泪横流,却不敢抬眼,“小姐,如今您觅得良人,余生安稳。小桃发自内心地为小姐高兴...”她一闭眼,眼泪就和散了线的珠子一般砸落在地。
“只是,夫人心里一直挂念老爷曾赠与周家的手写稿,不知道小姐能不能帮小桃拿到手?让我烧在夫人坟前,以慰夫人在天之灵。”
小桃抬起头,眼眶蓄满泪水,不知道是喜极而泣还是哀极而泣,她举手发誓,“此书到手,小桃即刻离开周府。从此,隐性埋名,永远不会出现在小姐眼前,永远保守小姐的秘密。”
秦卿移开目光,勾起嘴角,“小桃你说过,不论何时都理应陪在我身边。”
小桃眼里闪过一抹绝望,如果不是周予瑾的书房过于难闯,她根本不会向此妖跪地乞求。“小姐已经不需要小桃了,小桃有自知之明,小桃发誓会永远保持沉默。”
秦卿:“人间即将大乱,你离开周府的庇佑会很危险。”她直直看向小桃的眼睛。
熟悉的面容上浮现陌生的威严凛然之色,小桃一怔,“我不怕危险。离开周府,我不会后悔的。”
小桃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眼前的妖物可能不是残害小姐的凶手。赵周两家大婚之日,秦卿一直在周家掌门人和一干实力不虚的长老眼皮子底下拜堂成亲,说起来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杀害小姐。
但是小姐遇害,肯定和她脱不了关系。
“好。”秦卿颔首。
小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您说什么?”
秦卿笑了笑,“周予瑾书房第二列、第三排书架上的《兵意》,今晚我会拿给你,丑时来我房间。”
小桃愣在原地,她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您都不问一下为什么要拿《兵意》?”
秦卿知道她是在帮赵家的不死魂偷东西,不过她花神不问为什么,只问想不想。她打着哈欠,自行宽衣,“你不是说这《兵意》是你家老爷的手写稿,你家夫人的心头爱吗?”
小桃低下头,自嘲一笑。
秦卿费力地脱了衣服、鞋子,往床上一躺,“人类真麻烦...睡个觉都这么麻烦...”
她在花神殿睡觉从来不脱衣的,直接往树上一躺。别说,她还真有点想念她家聆愿树了。
她不知不觉熟睡过去,等她醒来,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秦卿给自己倒了杯水,打开窗户看了下月色,她一睡,睡到了晚饭时分。
吱呀一声。
房间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秦卿站在窗边,小丫头吓了一跳,脸红如苹果,声小如蚊蝇,“小姐,您醒了。我是来伺候您洗漱的。”
“小桃呢?”
小丫头回话,“小桃姐姐帮您去厨房端菜了。”
秦卿哦了一声,“中午怎么不叫我?按规矩,我是不是需要和夫人一起用膳?”
小丫头行了一礼才道:“小桃姐姐说您累了,让我们不要打扰。夫人那边小桃姐姐已经请示过了,今日您可以不用陪餐。”
小桃帮秦卿打掩护,给她留了足够的休息时间。让她在灵气充沛的周府睡了大半天,体内匮乏的灵气恢复了不少,脸色多了丝红润。
*
月黑风高夜,偷书在此时。
秦卿踏空而行,悄无声息俯视辰山上的周府,将守卫情况牢记于心。
周府的防守井然有序,如果从婚房去周予瑾的书房,会经过几处布置严密的阵法,秦卿能破,但需要费一番功夫。
秦卿不打算破阵,她要用最简单最快速的办法偷书。
裙摆绽放,如花瓣层层飞舞,秦卿在空中消失。
周府后山,是大片大片的嫩绿竹林。正是初春时节,万物复苏,植物生长。秦卿变回了本来面容,一袭粉裙,踏月而来,灵动精致的眉眼如月下精灵。
她行走在郁郁葱葱的竹林中,身体缺少的灵力急速得到补充。
秦卿在空中观察到,周府的后山有一条隐蔽的小路与周予瑾书房茅厕相连。看样子,他年幼时也是个坐不住的主。
穿过竹林,来到周予瑾书房的侧门,正要施法进去,细碎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秦卿变回赵檬的模样,回首一看。
被抓得正着的周予逸,白净的脸上飞起两朵红霞,“嫂嫂,你在赏月吗?”
秦卿回忆下周府的布局图,周予逸的房间与周予瑾的房间完全是两个方向,在周家父母处吃饭后,他怎么会逛到此处来?
秦卿仿若没有看见他脸上的红霞,笑眯眯道,“我睡了一天,出来散步消食。”
“那就不打扰嫂嫂了。”周予逸拱手行礼,连忙告退。
上次的捉弄很有效,他对秦卿避之如蛇蝎,不过为什么脸这么红呢?秦卿回头一看,他的来向正是竹林,这小少年不会在竹林里私约美人吧?
秦卿挑眉坏笑,忽然笑容一滞。她在竹林时,为了吸收灵力用了本体,是不是被小少年看见了?
应该不会。秦卿安慰自己,还没有人可以偷看她而不被她发现。除非那人,实力在她之上。
秦卿倏然回首,周予逸已经不见了踪影。
周予瑾书房内,秦卿顺利找到了《兵意》,翻开一看,竟然是本换了封面的邪恶禁术《换魂之术》。
秦卿掌心粉光一闪,《换魂之术》最核心的两页被秦卿用特殊墨水污秽了。
偷书是可以的,但是书有问题就不能怪她了,是周予瑾保管不当嘛。
小桃实力尚浅,看不出书被秦卿用特殊墨水污秽了,她用夫人教她的办法检查了一遍,认为没问题就收下了。
她向秦卿告辞:“小姐,就此别过。”
秦卿颔首,眉宇间一抹玩味之色:“你可懂得,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若有人妄想逃脱六界常伦,那就不再是你熟悉的人了。”
小桃避过秦卿的视线,“小桃不懂这些道理,小桃只知道为人仆,忠于主。”
“那行,你走吧。”秦卿懒洋洋地挥挥手,神态又恢复了万事不管的散漫。
小桃走后,房间内的粉裙女人也化为朵朵蔷薇,怒放的蔷薇逐渐变得透明,留下沁人心脾的浅淡花香,一瞬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