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何筱媛冷声质问。
“是我，如媚。”
宋如媚清幽的声音，飘了进来。
何筱媛给她开了门，却没给她好脸色。
平日里，她都以万影汇的老板娘自居——
整个万影汇，除了万雄需要她哄着、捧着，其他人都该哄着、捧着她。
尤其是这个占尽了万影汇最好资源的宋如媚。
“筱媛，你这是在做什么？”
瞧见被折磨到渐没了人形的张年年，宋如媚吃了一惊。
顾念着相识一场，很想上手解开她身上的捆绳，又碍于何筱媛在旁，脸色并不友善，才收了动作，先搞清状况。
“你没看到么？我在审判她！”
何筱媛很想说“你是瞎了么”，话到嘴边，又换了文明语。
毕竟，宋如媚是万雄的心头好。
但凡她对万雄稍稍假以辞色，如今坐在老板娘位置上的人，就不是自己了，说来自己还得感谢她的“让贤”。
“审判？”
宋如媚诧异于何筱媛犀利的用词，她秀眉微蹙，不解道，“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她得罪过你么？”
“这得罪与不得罪……要审判过才知道。”
何筱媛有些恼了，恼她多管闲事，不顾二人多年相交的情谊，竟想为了一个对头家的小助理出头，她开始责问，“如媚啊，你不是一向同索澜迪不和么？她可是索澜迪的小助理，能是什么好人！”
年年是索澜迪的贴身助理不假。
可去年在华北影剧院，她也当过几天自己的生活助理啊。
宋如媚实在心有不忍。
何筱媛见宋如媚不识好歹，没有顺从自己的话风，离开她不该来的是非地，干脆下了逐客令，“如媚啊，你是来录制新专辑的吧？录音室好像不在这里。而且，你该找的人是向墨，不是我。如今，咱俩身份有别，你跟公司签了艺人合同，我不妨碍你的正常工作；我要做什么，你怕是也管不到我头上吧？你需要录音室的话，请自便；你若不是来录歌的，仓库也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说着，叫人将宋如媚请了出去。
而她自己的手中，又出现了那把趁手的水果刀——
西瓜汁将干未干，如即将枯老的血魔般，急于寻找它的同伴、吞噬它的同伴，以补充自身的养分……
吊灯照在水果刀身上，几下寒光闪烁。
紧接着，冰冷的刀锋袭向了张年年的脖颈间，她的后背紧贴在靠椅上，被牢牢捆住，后缩不得。
“年年，我们要死了吗？！！……”
吓晕了的林绯绯，还没缓过来，又被吓醒。
张年年闭上了眼睛等死。
就在这时，一双强而有力的大手扣住了水果刀的刃身。
是商述安！
他趁宋如媚被推出门的时候，闪了进来。
一时急火攻心，顾不了那么多，赤手空掌，救下了差一点被割喉的张年年。
“你是不是疯了？！”
何筱媛厉声尖叫了起来，“她是一个多么贫穷卑贱的人，你居然为了她做到这种地步？你晓得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哪里么？是在火车站的救济粥铺，万家开的救济粥铺，她当时身为分文，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只能半夜里排队，求别人发善心施舍一碗救济粥。她隐瞒了这段不光彩的过往，欺骗了索澜迪，也欺骗了你！”
这叫声太过凄厉，似鬼狼嚎般。
张年年受到冲击，猛然睁开了眼睛，她惊奇于：自己竟然没死？
下一秒，就看到了面前，拦住了水果刀刃再进一寸的十根手指，鲜血汩汩地渗出，染红了指尖，滴落在她瘦削的肩胛上，形成了一抹触目惊心的红……
而它的主人，正定定地望着她，眼睛里满是心痛。
“空手接白刃”五个警醒的加粗大字飘过……
由于太过震惊，震惊到了失语。
她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十根血指骤然并拢，大力一拧，从何筱媛的手中夺下水果刀，狠狠地甩在了一旁。
而后，犹如猛虎嗅蔷薇般，一圈又一圈地解开捆住她的绳索。
他的眼中满是怜惜，他的动作轻柔小心，生怕弄疼了她。
“年年，我们是不是得救了？”
林绯绯的语气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轻快。
张年年却轻快不起来。
林绯绯只有灵识尚存，感受不到来自四肢百骸的真实的痛感。
她被何筱媛关在诡气森森的仓库里，被大吊灯晃得头晕目眩，又冷又饿，又困又疲，随时有死亡的风险，心弦一直绷得紧紧的。
直到商述安有如天神临世般，解了她的困局。
四肢松散开来，心上紧绷着的那条无形的弦，也“啪”地一声断了。
她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不偏不倚，跌入了他温暖的怀抱里。
***
这两天，唐家明都呆在报社暗室里。
洗万宥琛下葬当日，他在现场拍到的照片，也洗别家报社记者拍来的照片。
一铁盒子胶卷，都是耿爷交给他的。
耿爷是一个与时俱进型的探长。
别看年纪老大，很乐意同年轻人打交道，尤其是有着留学背景的，年轻的医生、生物学家、物理学家、电报专家……
所谓活到老，学到老。
他的老朋友胡守隽，也经常赠一些国际上研究犯罪心理学最新成果的著作给他看。他看得津津有味，并理论联系实际，据此破获了不少案件。其中有一条重要理论，“凶手会重返案发现场，回味自己的作案过程，或者到死者的葬礼上来，欣赏自己的犯罪成果，尤其在看到警察对案件束手无策时，会获得心理上的莫大的成就感”。
这条理论，为他节约了不少办案时间。
两天前，他将那一铁盒子胶卷丢给唐家明，信誓坦坦地说，“凶手，一定就在这些人之中。”
唐家明参与到“万家大少离奇暴毙”案中，是为了早日找到凶手，找出真相，疗愈索澜迪的心病，扫去她心中阴霾，也是为了累积经验，为《人之初》的剧本创作，做好充分准备。
离开了天幕的宋川驰，正在筹拍他的第四部电影《人之初》。
第一部《盲婚哑嫁》让他得到了电影界的认可，是他在这个圈子里的立足之作；第二部《海女》让他投入了全副身家，上映后，文艺界评价颇高，但票房上表现平平，没有达到他的预期，只能说不赔不赚；第三部《沪上假日》是应商老板之邀，第一次拍摄既成的剧本，是他入行以来，获得投资最大，受益也最丰厚的一部电影。他的声望，随着《沪上假日》的热映，水涨船高。但他心里是不敢贪功的。《沪上假日》的成功，更多依赖于这个故事的新鲜有趣，他只是照着剧本来拍，拍摄手法，跟以往没什么不同，而他本身，并不擅长这类都市色彩浓厚的浪漫爱情片。
声名鹊起后的第四部电影，他还是想回归社会伦理题材。
这是他的专长，也是他的爱好——
拍完了喜剧拍苦情剧，拍完了苦情剧，又想拍一部人伦惨剧。
《人之初》的剧本，他连改了几稿，都觉的不满意。
尤其对比了《沪上假日》的剧本，他想，唐家明实在是一个比他出色很多的编剧，或许，自己更适合做一个专职的导演。
于是，他找上了唐家明，真诚地发出了请他担任《人之初》编剧的邀约。
并保证，他支付的稿酬，标准参照天幕影业。
唐家明见他诚意满满，自己又没写过相似题材，很想尝试一下，便接下了这单活。
协助耿爷办案，可以跟着学习到不少刑侦方面的知识，也能更深入地了解人性与犯罪之间的复杂性。
当他不知困倦地，全副心思地，洗完了耿爷交待的所有照片，才伸了个懒腰，如释重负地走出暗室。
得知绑架案发生时，已是第二天晌午了。
***
慈仁医院坐落在繁华与静谧交织的法租界一隅。
医疗模式上，既保留了传统中医的精髓，又引入了西方现代医学的先进理念与技术，东西方医学文化在此交汇。
建筑上，也采取了折中的设计，融合了中式建筑的古朴典雅，又借鉴了西式建筑的实用与开放。正大门是中式的门楼，内部布局则倾向于西方的功能分区，设置了明确的诊疗区、住院区、手术室及药房等。内部装饰也很端水，中式木雕窗棂与西式石膏线条并存。
张年年住的病房里，混杂着消毒水与淡淡药草香的气息。
自万影汇仓库出来，昏迷在了商述安的怀中，一直昏迷到现在。
她状况看上去不太好，商述安不敢轻易离开，什么已谈好的、将要去谈的要事，都抛置到了脑后。
他异常地自责，在病房里守了一整宿。
他的两只手都受伤了，伤到了筋骨，缠着厚厚的绷带，轻微动弹一下，都能牵动失血过多的伤口，带来不易察觉的蹙眉与隐忍。十指连心固然很痛，更令他痛惜的是，没有保护好想要保护的人——
“年年，你受苦了。”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
唐家明一推开病房的门，就撞见商述安这副样子。
他认识商述安很多年了，从没见他脸上流露出过这般正常人类应有的感情，——专注地目视着一个女孩子，充满了细腻与温情。
在安全又舒适的环境里，足足睡了七八个小时。
林绯绯早就醒过来了。
全世界只有她知道，年年是在装睡。
她一动不动，呼吸匀和，但嘴角的细微笑意出卖了她。
“年年，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林绯绯故意逗她，“商老板为了照顾你，都熬成熊猫眼了，再这么熬下去，怕是人都要熬没了。”
“别闹！”张年年难得不懂事，想要任性一会儿，“我这手痛、脚痛，胳膊腿儿哪哪都痛，需要静养，闭目——静养……”
“有澜澜的消息么？”
见张年年安然睡在病床上已无恙，唐家明问起了跟她一同遭劫，但没有被劫到一处的索澜迪。
然而，这个问题，商述安没办法立时回应他。
曹珲风评不佳，好歹也是个名义上的大总统。
他在上海的临时府邸，比不得南京的大总统府守卫森严，也不是什么人随随便便都能进出的。商家的拜帖一早递了过去，还没传回消息。
耿爷的人也正在想办法，找个什么由头硬闯进去。
张年年被关了许久，又睡了许久，除了自己的遭遇，外面的事一概不知，沉溺在即将到来的幸福的感觉里，想要多一会儿这暖心的陪伴，竟忘却了，她昨夜里不是一个人遭遇劫难。
一听到唐家明问起索澜迪，就再也睡不下去了：
对啊，索澜迪小姐呢？
她俩在回金娇公寓的路上，车遭拦、人被绑。
她被绑到了何筱媛那个诡魅女的面前，被一把水果刀花式威胁，差一点小命不保，后来商老板出现，拯救了她。
那么，索澜迪小姐又被绑去了哪里？
她此刻安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