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内，《品报》总编办公室。
胡守隽一边喝着商述安带来的澜迪粥，一边思忖着商述安的提议——将《沪上假日》改编成电影的可行性。两个人越聊越觉靠谱，他不住地点头，“你说的对，比起写小说，她确实可能更适合当编剧呢。你瞧瞧，‘黄佑伦自告奋勇地要给乔菲公主当导游’，这用词，可真是有够直白！可是，她行么？”
在胡守隽印象里，张年年就是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
写小说一支笔、几张纸，加一个充满想象的大脑，就够了。可是剧本不同，要考虑的因素很多。虽说她当过几回演员助理，算是在片场呆过。但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经济状况，注定了阅片量不足。如何能写好一个剧本？
“有家明带她，不需要担心。”
“可是，家明昨天才拒绝了你，他不是很想参与你的新电影诶。”
商述安笑了，是智珠在握的笑，“他那是在跟索澜迪闹别扭呢，过不了两天，两个人就和好了。”
说完，商述安眼眸里的光黯了一黯。
每回家明为索澜迪伤了心，他不忍好友一伤再伤，总是劝分。
但有时候，他真的很羡慕家明，至少有个人可以闹别扭。
胡守隽认识他这么多年，实在太了解这个人了——
他外表深邃冷静，喜怒不形于色。商场上，无论面对怎样的对手，他都能游刃有余，挫其锐气；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他总有解决的法子，总会是最后的赢家。他看来无所不能，家世好、学识高，有型有款又有品，人人羡之。实则内心，一直有一处填不平的遗憾。
“小说改编授权合同拟好了，你下午去找她签吧！”
胡守隽永远是他最贴心、最靠谱的老伙计。
“还是你打个电话，把她叫来这里签吧！看起来正式一点，像个样子。”
说着，商述安眼神又是一黯，“阿秀还在巡捕房关着，我得去捞她。”
近来时局不甚明朗。
新一任的总统大选在即，商述安押注了德高望重的孙先生，组织也希望孙先生能当选。但军fa出身的曹大候选人似乎格外活跃，四处撒钱。有些没风骨的文人，得了好处，替他奔走游说，直言他一个手握重兵的大佬，肯用钱换选票，没有拿qiang杆子指着人脑袋抢票，这做法已经很文明了。就连万氏父子，也成了他的走狗，专门拍了一部《天皎传》，来为他摇旗助威。
何毓秀是复旦大学复兴社的创社社长，也是孙先生信仰的追随者。
同时，也是组织发展的由他直接领导的新人。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何毓秀出了事。
“也行，一份合同而已，谁去找她签都行。”
胡守隽见他情绪不高，有心安慰，“反正她现在是索澜迪小姐的助理，而索澜迪小姐，又被你签到了天幕旗下。你想见到她啊，日后多的是借口！”
***
商述安走后不久，胡守隽的电话就打到了金娇公寓。
“喂，您好，请问是哪位？找索澜迪小姐有什么事？”
“年年，是我啊。”
“胡、胡主编？”
张年年懵了一懵。
自从上次一别，两人已有半年没见，她都不太记得胡主编的长相了。
不过，胡主编先后帮了她很多，她都是记得的。
“一会儿有时间吗？咱们先吃个午饭，再回报社谈正事。”
“午饭我要陪索澜迪小姐一起吃，吃完了再陪她去订做几套秋冬穿的大衣，可能要忙到傍晚，索澜迪小姐不打算吃晚饭的话，我才能有自己的时间。”
说完，又补了句，“索澜迪小姐为了保持身材，一般不会吃晚饭。”
“那就晚上约。”
“不会耽误您下班么？”
“嗐，办报人劳碌命，哪有什么上班、下班。”
***
与此同时，商述安打通了关系，把何毓秀捞了出来。
除了吃不饱饭，整个人瘦了一圈儿，她看上去没受其它苦头。毕竟是复旦的女学生，有文化、有号召力，对她严刑拷打会引起社会负面舆论。
目前，华人和日本人的关系极为紧张。
日本在旅顺、大连租期届满之际，拒不归还。
全国学联、上海总商会等21个团体结盟，通电全国，对日经济绝交——
“既云经济绝交，则不仅禁止购用日货而已，实含有与日人断绝一切社交之意味。既云断绝一切社交，则凡日人在华所营之事业，吾人皆应与彼脱离关系。如不受日本的公司雇聘，不登广告于日本新闻，不载货于日本商船，不向日本的公司保险，不向日本银行存款，不收受日本纸币，不往日本医院治病均是也。”
（引自上海《总商会月报》）
这一次工人罢工运动的后续，若是处理不好，可能会引发中日两国之间的矛盾大爆发。
行至无人处，何毓秀悄声说起，“当日工人运动现场，英国巡捕开枪的影像，还有日本纱厂nue待劳工的影像，我情急之下，托付给了一个小姑娘。”
“一个小姑娘？你的学妹？”
何毓秀摇头，“不是，她应该不是学生。当时，她的手上挎着一个菜篮子，应该是刚从小菜场回来，路过纱厂，刚巧撞上了罢工。看她的衣着，像是有钱人家的女佣，约摸十五六岁。”
把如此重要的影像，托付给了一个陌生路人？
简直不要太离谱。
“你是说，你根本就不认识她？”
商述安没有训责她，只这一句，就叫她认识到了她的愚蠢。
何毓秀慌了，但仍心存侥幸，“她的面相，很是正直纯良。她年纪虽小，但路遇bao乱，没有乱哭乱叫，还能领悟我即兴给出的暗示，可见有一定的心智，是个靠谱的小姑娘。我可以、可以每天去小菜场守着，去西祠纱厂门口守着，总能等到她的……”
只这一句，她就被商述安判出局了——
她实在不适合成为他的新助手。
不过，她刚才关于那位陌生小姑娘的描述，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很像，很像……
***
夕阳西下，索澜迪小姐累了。
张年年也迎来了她这一天里的自由时光。
做艺人助理就是这样，以艺人为中心，依附于艺人而生存，等同于失去了自由时间、空间与自主意识，跟古代签了卖身契的丫鬟没两样。
她算比较幸运，索澜迪小姐是个好人。
在索澜迪小姐休息的时候，她是自由的，可以自由地写作，自由地外出，能赶在索澜迪小姐需要她的时候，回来就好。就算晚回来一会儿，索澜迪小姐也不会责怪，通常会自己懒洋洋地再躺会儿。
她有想过，专门为索澜迪小姐量身打造一部电影。
索澜迪小姐甜美娇俏不失性感，又白又甜，半傻不傻，简直就是天生的偶像女主。而她脑子里的偶像剧资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索澜迪小姐更红一点，她的生活也会更好一点。
所以，当胡守隽告诉她，天幕影视看中了她的小说《沪上假日》，打算买下电影改编权，用来捧索澜迪，还想她担任编剧的时候，她简直喜出望外。
她想到过会有这一天。
但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她的第三本小说，就有了改编成电影的机会？
要知道，在ip改编流行成风的21世纪，这样的幸运儿也寥寥无几。
不过，她婉拒了担任编剧的重任，直言自己能力不够，推荐了唐家明的同时，还希望自己能得到一个成为唐家明助理的机会，多多跟他学习。
她的想法，与商述安不谋而合。
听得胡守隽心中直叹：什么叫心有灵犀！
***
离开报刊街，已是晚上八点了。
张年年没想到，胡主编会跟她聊这么久。
更加没想到，路灯下会撞上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小姑娘，你还认得我吗？”
何毓秀高兴坏了，抓住她的手不肯放。
刚才，商述安不说理由地叫她等在报刊街路口，她还不甚理解，不情不愿。
没想到，真的在这里等到了她要找的人。
商述安在她心中的神性，又加重了一分。
张年年重重点头，“姐姐，你的胶卷我放家里了，你是现在跟我回去取，还是有别的计划？”
她的淡定，出乎何毓秀的意料。
“我、我现在跟你回家去取吧。”
“行。”
张年年走在前面半步，何毓秀跟上，与她同行。
二十分钟后，就到了金娇公寓。
“姐姐，你是以我在小菜场遇到的，热爱中华美食，跟我十分投缘的知己的身份，进去见我家小姐，借机拿走胶卷，还是等在外面，等我回去取了胶卷，再拿给你？”
张年年又一次摆出了两个选择。
何毓秀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后者。
不知怎么，她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心理年龄，至少是她看上去样子的三倍。
***
张年年的动作很快。
不到十分钟，她就取回了胶卷，交到何毓秀手上。
“谢谢你啊，小姑娘。”
何毓秀心中十分感动。
她没有看错人，信错人，她托付的小姑娘是个好姑娘。
张年年却忽然道，“小姐姐，逆耳忠言要不要听一句？”
何毓秀始料未及，“你……说吧！”
“我不晓得这胶卷上记录了什么，但对姐姐你来说，一定是十分重要的，否则不会在危机关头，舍自己而保它。如此重要的东西，下一次，姐姐可不能随便乱交给一个陌生人了。如果落在坏人手上，你就完了。”
说着，张年年眨眼一笑，“还好，我不是个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