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筱媛是《良友》画报“时尚icon”这一专栏的编辑兼记者，平日里都在名媛圈子里混，采访过不少上海滩的名媛、红星，有着“时尚icon”之誉的倪云裳，当然也不例外。

久而久之，何筱媛就混成了倪云裳的闺蜜，以及这家云裳服装店的常客。

索澜迪拉着张年年来到云裳服装店这一天，恰巧何筱媛也在。

她一见到索澜迪，就露出职业化的微笑，热情寒暄，拉着她的手，亲切介绍着时下最流行的款式，比店里的售货小姐还要专业。

刚出道那会儿，索澜迪的势头不错，隐有跟宋如媚一争高下的气焰，娱乐报刊都写她是什么天降紫微星。

可不知为什么，这阵子她的势头又落了下来。

不过，星运这种事儿，浮沉起落，一时光鲜、一时平庸，都常见的很，未来谁知道呢？精明如何筱媛，切不能在这种时候，做那拜高踩低的蠢事儿。

张年年跟着索澜迪一进门，何筱媛就瞅见了灰土色背景板一样的她，但她昂着脑袋，略过了她，当作没看见，只对索澜迪热情。

直到索澜迪开口说，今天是来帮年年挑选一身合适衣服的，她才一脸讶然，转过头去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打量完了立即点头附和，“你这个形象么，确实需要改变一下。”

张年年被她打量得有些不自在了，她怯声反思，“是不是太古板了？”

“有一点……传统。”何筱媛伸出四个手指，竖在她眼前，“如果把脸挡住，你看上去至少这个岁数了。不，不止是显老的问题。你不能穿成这样，陪同小迪参加任何场合。要知道，你的雇主可是一个女明星啊！她的助理不能这么寒碜。”

因为卢巡先生在文坛的走红，讽刺文学兴盛，有一阵子，时下报刊杂志的小编辑们，跟风追逐模仿他的文风，久而久之，也就有了些不带脏字寒碜人的功底。

见张年年红了脸，索澜迪忙开口化解尴尬，“年年的前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富户里当家庭教师，习惯了穿着上……比较传统。我们刚才在家里的时候就说好了，今天一定要买套鲜亮的新衣服，来帮她适应新的工作。这不，就来云裳了嘛！筱媛你见多识广，美商又高，也帮着参考参考？”

何筱媛莞尔一抬眼，“没问题！”

售货小姐们在何筱媛身后，齐齐站成两排，等待着为张年年这个夹在两位漂亮姐姐之间的灰姑娘提供服务。

待索澜迪中途去了趟洗手间，何筱媛忽然凑近了问，“张小姐，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是说，在你那天陪小迪来到《良友》报社拍照以前。”

张年年愣了一下：原来，她并没有记起火车站的事儿啊，也不存在因为知道她与林静姝的关系，而迁怒于她，那这莫名的敌意从何而来？仅靠怀疑？这警惕性也太高了吧！这种女人，可千万不能得罪。

她急中生智，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忙说，“我以前，就在《良友》画报上见过您的照片啊。就是那张，您坐在摇椅上，抱着一条斑点狗的照片。而我只是一个小人物，如果不是有幸成为了索澜迪小姐的助理，经常陪她到一些高大上的场合工作，您应该没什么机会见到我，您一定是记错了。”

“不可能。”何筱媛斜睇着张年年，再次做出审视姿态，“我的记忆力很好，不会忘记每一张我见过的脸！我之前应该有见过你……”

见索澜迪从洗手间出来，跟这里的领班交待了几句，张年年也不愿再同何筱媛继续这一怀疑与否认来回絮叨的话题，丢下一句“或许吧”，就跟着售货小姐，进了试衣间。

她们帮张年年一套接一套地挑选、试穿衣服，何筱媛与索澜迪一边点评她上身效果如何，一边进行着小女人间的八卦，两不耽误。

何筱媛问，“听说，宋如媚也在争取《陛下开饭啦》的女一号？”

“她跟我一样，都志在必得。”一提起对家宋如媚，索澜迪便斗志昂扬，“但我比她更自信，更有机会，小琛琛这张王牌，可是握在我手里呢！”

何筱媛职业病犯，八卦心起，“你是说，万宥琛？”

索澜迪笑答，“没错！”

“富人家的老来子，纨绔又单纯，他会被你迷倒，简直是意料之中的事。”何筱媛思忖了一下，“不过话说回来，你一点都不考虑，真的嫁给他？”

索澜迪连连摇头，“不！他太幼稚了。”

这时，张年年又试了一套衣服。

何筱媛从专业角度出发，辛辣点评，“玫红色太土气了，一般人穿不来！你的轮廓不够立体洋气，不要轻易做这种尝试。”

索澜迪询问一旁售货小姐，“有没有清新亮眼一点的衣服？给她来一套。”

两位专业人士不满意，售货小姐们不敢反驳，张年年再次被请进了试衣间。

何筱媛问，“商述安呢，你觉得他幼稚吗？”

“这个嘛，我不太了解。”不要轻易去了解闺蜜的未婚夫，这是索澜迪的处事原则之一，“你是希望他幼稚一点，对吧？”

何筱媛嘴角泯然一笑，“没错，嫁一个比较容易控制的老公，婚后的日子呢，会相对舒服点。”

索澜迪叹息道，“但比较容易控制的男人，又比较没有吸引力。”

“谁说不是呢？”

对此，何筱媛也颇感无奈，“唉，世事总难两全。”

这时，张年年换好新衣，从试衣间走了出来。

这是一件薄荷绿色的真丝旗袍，胸口与手臂，是珠绣与蕾丝点缀着的镂空设计，穿在张年年的身上，很能突显她的清秀气质。更令人惊奇的是，她虽然只有十六岁，但曲线很是玲珑傲人，居然不比她的雇主索澜迪差。但她本人很不习惯，如此贴身的衣物。

何筱媛早就瞧出她底子不错，依然吃了一惊。

她走上前去，打量着“全新”的张年年，以看女人的专业目光审视，随后做出点评，“虽然个子不是很高，但你的骨架比例很好，皮肤白净无斑，气质……其实也不错，看上去像是念过书的样子。好好打扮一下，会有不少男人喜欢的。”

说着，她动手解开了张年年那两根用毛线圈儿扎着的毛躁躁的麻花辫，扁着嘴摇了摇头，“糟糕！发质不太好。”

“有办法拯救！”索澜迪苦思2秒过后，突然展颜一笑，“不过，要等两天。”

在倪云裳老情人许九韶开的那家百年裁缝铺旁，恰有一家德国人开的专门为女士服务的理发铺子，颇具规模和气派，生意十分兴隆。老板上个月回了趟德国，去研习最新潮的理法、护发技术。

两天后，才会再次回到上海。

***

回到金娇公寓，索澜迪一边为形象焕然一新的张年年感到高兴，一边为自己未名的前途感到忧愁。

今天跟何筱媛闲聊的时候，提起了万宥琛，她无比自信地称他为“小琛琛”。

其实，她心里也有些没底了。

她曾经有过一秒心智动摇，或许应该放下身段，主动一点，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人嘛，端着、端着，把人给冷走了，咋整？

但是，她很快冷静了下来，恢复了理智：

如果她端不住，主动去找了万宥琛，那么，她在万宥琛心目中的身价，就会立马下跌。

这可是考验人性的关键时刻。

她一定要，稳住！

***

与此同时，张年年在厨房里乒乒乓乓了起来。

她在切菜，切一棵好大的绿色蔬菜——西蓝花，切成一小朵、一小朵，然后再对半切开，包括粗大的根部，一股脑都放进盐水中浸泡，完后清水洗净，在加入了盐和油的热锅里焯烫至八分熟，捞起备用。

摆盘的过程，由简入繁。

她先将切成片的黄瓜，沿着三分之一的盘边，摆成三行，充作“草坪”。“草坪”上长出了“树根”，“树根”又接“树冠”。还嫌不够美观，就用红椒末点缀在“树冠”上，以作“硕果”。

最后，把生抽、蚝油、盐、鸡精、白糖、清水、淀粉调成的“灵魂酱汁”，热油里过一遍，浇撒其上，一道姥姥家年夜饭里常备的“发财树”就做好了，漂漂亮亮，营养好吃，还不长肉。

果然，索澜迪一见，一双妙目，立放亮光。

“索澜迪小姐待我这样好，我一穷二白，没什么可以回报，就送你一棵树吧！”

张年年将盘子往索澜迪面前一推，“这棵树，叫发财树，我想你会喜欢的。”

“我喜欢。”索澜迪用热烈的语言和大开的胃口，共同表达了心中欢喜，“我可太喜欢了！”

“发财树？有没有我的份？”

说着，江奇霖从二楼窜了下来。

斌仔发挥机智，在一家老字号裁缝铺子里，问到了旗袍女人的下落。他本以为，办完了该办的事，很快就可以离开上海了。没想到，事情又起了变化。

江奇霖一边分食着索澜迪的“发财树”，一边不经意间提起，“白朗不敢再回上海了。”

“为什么？”

索澜迪正欲夹取“树冠”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因为我要杀他！”江奇霖冷然道。

“你要杀的不是个女人么？”张年年奇怪道。

“但是，我现在发现，那个女人的背后还藏着一个男人。”

“白朗是她背后的男人？”

“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