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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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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还要从钟琂小时候讲起。

“在我十岁那年,我爸因为生意上的事想去美国发展,我妈妈也恰好收到来自加州学府的聘书,让她去做终身教授。所以我们就举家移民了。”

沈时因一愣,要从那么久远的年代开始追溯吗?

“那……你们就定居在加州了?”

“对,准确来说是洛杉矶。那里有很漂亮的棕榈树和沙滩,总会遇到好看的日落,你去过么?”

沈时因当然没去过,这次来非洲还是她第一次出国。但她并不觉得被冒犯,因为钟琂的语气太正常了,就像在问沈时因有没有去过家门口的公园。洛杉矶这个城市在他眼里和路边的小公园也没有什么分别。

沈时因摇了摇头,做了个“请”的手势:“你继续讲。”

“刚开始那段时间,我的反应特别大。不是大哭大闹的那种,而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上学之外从不出门,也不与人交流。”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两三个月,我妈妈特别担心,但她也需要适应新的工作和环境,那时候没太多心思管我。后来有个周末,我们一家人去国家公园,她发现我不会说中文了。”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会说,就是退步特别大。那次回去之后,我爸妈一商量,决定把我送去中文补习班,就是社区里一个中国老奶奶开办的,我在那里认识了我后来的好朋友,他叫蒋斯年,也是中国人。”

“自从交到了朋友,我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闭门不出。但新的问题又来了,我变得特别……讲究规则。比如雨伞一定要放在鞋柜旁边的箱盒里,放学以后书包必须放在书桌右上方的角落,一旦有任何东西偏离我的轨道,我就会非常难受。”

“在儿童心理学里有个说法叫秩序敏感期,我爸妈都以为我正在经历那个时期,只不过比一般孩子晚,所以并没有很在意。但这种症状一直持续了好几年,后来我们要搬新家,去家居店见设计师,我一个人把整层楼的床铺都整理好了,还将桌上的文具书籍全都归纳整齐。”

“我那天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把所有东西都按我的想法摆放好,我还满意地欣赏着。过了许久回过神来才发现不仅是我爸妈,就连所有工作人员也全都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回家的路上车里气氛变得很凝重,第二天,家人带我去医院做检查,因为怀疑我有自闭谱系,但检查的结果是我很正常。”

“总而言之,我很喜欢对称、规律、规则的事物,我迷恋那些绝对确定的数字,每次看见一座构造精良的建筑物,我总会停下来观看,它们在我面前仿佛能化作一个个精心计算过的公式,大到层高间距,小到每一步阶梯和每一个横梁,它们的间隔距离都是经过严格运算和控制的。出于这种喜欢,再加上我妈妈本身也是建筑系的教授,我很自然地将建筑工程确定为我未来想要追寻的理想,我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从初中就开始参加全美的数学和物理竞赛,每次都能取得很好的成绩,后来也如愿进入了名校的工程系。”

一切都在朝着既定的目标迈进,钟琂在大学期间就已经名声大噪,所有事情都发展得异常顺利。但就在钟琂毕业前夕,他的信念突然崩塌了,生活开始急转直下……

“我也不记得具体是从哪天,或是从哪件事开始,但我渐渐觉得我做的事情没有意义,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虚无感。你知道吗,在地球诞生的四十亿年之后,陆地才不再荒芜。生物们拼命进化,想要发展出智力和文明,直至泥盆纪终于迎来了长达四亿年的生物大进化。在漫长的宇宙纪元里,人类的存在不过是沧海一粟,我们只拥有短暂的居住权和使用权,却那么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了,不管不顾地开疆辟土、破坏生态,这简直傲慢之极,完全是在自取灭亡。”

“我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木然地完成了毕业流程,哪怕是作为荣誉毕业生也高兴不起来。再后来,我拒绝了所有offer,打算从头开始,可能会考一个物理之类的学位,研究航空航天方向。但是在这之前,我决定先环游世界。”

“我取出了十八岁的信托基金,跟我朋友一起,也就是之前提到的蒋斯年,我们制定了很详细的环游计划。第一站就是非洲,当时是冲着Safari来的。在来之前,我完全没有想到这趟旅程会改变我的人生。”

可能是想到了当初的心境,钟琂顿了顿,望着那些不断变幻的云彩,若有所思地说:“我直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些场景。我们去到马赛族人的家里,他们住在用一米多高的树枝和泥巴搭起来的房子,其实那都不能称之为房子,就是一个土堆。一家七八口人围着泥墩子吃饭,无数苍蝇直往那些大概也无法称之为饭菜的食物上扑。”

沈时因大致能猜到后续发展,“是不是那些马赛人虽然贫穷,但依然热爱生活、淳朴善良,感动了你和你的朋友,让你决心留下来?”

钟琂:“……不是。我和蒋斯年出去逛了一圈,再回来就发现行李箱被打开摊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全被偷了。”

沈时因噎了一下,事情走向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我和蒋斯年赶紧追出去,找到一个手里还没来得及销赃的小孩。我们把他拦住,让他把偷的东西还回来,最好能把其他同伙也全交待出来。但是那个小孩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被抓住之后该有的反应,他对着我们笑,还很无辜地说:‘可是你们的行李箱放在地上,那不就是谁都能拿的吗?’。这些孩子不知道这个行为是偷,他们只知道可以拿这些衣服去换食物,至少这一天不用挨饿。”

“这个国家落后到什么程度呢,作为殖民地的时候就连那些侵略者也不愿意深入内陆,强盗们只占领港口和边境,对国家内部不屑一顾。因为没有资源和生产力。”

“很多人或许会认为只有足够慈悲,或是心性纯良的人才配得到施舍。但这个标准本身就不合理,也不公平。对于一个亿万富翁来说,他只要把指缝里露出的一点钱财捐出去就能被称为大慈善家,受人拥戴,可实际上捐出去的那一点钱根本对他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影响。”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善良与生存的先后关系。不是先成为了一个完美的人才有被拯救的资格,而是他需要先解决温饱问题,至少要先活着,这样才能有别的追求。在生存面前,你不能去要求一个朝不保夕的人要有大爱和仁义。”

“就像胡定荣,你能说他犯了多大的错吗,他不过是太困了。偷我东西的孩子也不觉得自己犯了错,因为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只知道自己在饿肚子。那些把你堵住的非洲人也是一样,在我们到来之前,他们本以为活着就是这样,没有别的可能性,可我们来了,我们带来了机械化和现代生产,带来了更多的可能性、城市与工业,人会对新事物感到本能的排斥和害怕,他们不敢做别的出格的事,只敢来为难你,但真要拿你怎么样,我猜就连他们自己也没想好。”

沈时因把脸埋在膝盖里。钟琂看不见她的神情,只能看见她柔软的发丝垂在脊背,被微风轻轻吹起,再缓缓落下。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为谁说话,只是想告诉你,我们本来就在做一件挑战命运的事、接近自身限能的事,这样的事天然地接近失败,所以你会感到挫败、痛苦和煎熬,这是很正常的。只有胸无大志的人才最幸福,因为他们从来没想过要做成什么事,也就不会感到失望。”

沈时因抬起了头,脸上第一次出现动容。

钟琂解释道:“这么有哲理的话可不是我说的,是王小波在评价《老人与海》时所写。”

沈时因:“是在老奶奶的中文课里学的?”

钟琂笑着点头:“的确是,当时老师带着我们读了很多国内的名家作品。”

沈时因好奇地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决定留在非洲了。环球旅行才进行到第一站,后面行程的机票酒店都订好了,我告诉蒋斯年我决定不去的时候他差点跟我绝交。我爸妈也一样,他们就我这一个孩子,从此天各一方,又是在非洲这样政局不稳的地方。我第一次跟他们吵架,我爸还说我搞个人英雄主义,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改变什么。”

“我当然知道非洲不会因为我一个人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此走上经济腾飞的康庄大道。但正是因为有千千万万个我这样的人,可能是一百年、两百年,或者更久的时间,它总能变得有一点不一样。”

“总之我还是来了非洲,刚开始有个很瘦弱的男生跟我一起过来,好像姓邵。我们分别被派到不同的项目组里。施工队用的也是当地人,不是因为当地人便宜,而是国内的人根本不愿意来。邵工就守着那些人干活,他盯着的时候还好,不盯着的时候很多人会偷懒,施工方法也不对,怎么教都不行。那些人说干脆你来给我们做示范,邵工走过去接过铲子,他一边强调方法一边拌好砂浆,等再抬头一看,那帮人全跑了。邵工赶紧跑回项目部,打算兴师问罪,可那些人混在几百个黑人里,根本找不到是谁。邵工一说明情况,那些人就说他种族歧视,人都认不出来,不是污蔑是什么?邵工满腹的冤屈发泄不出来,第二天就买机票回国了。”

沈时因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虽然自己也倒霉,但别人的倒霉事总还是能起到一些慰藉作用。

钟琂也笑着说:“所以你就算这个时候要撂挑子不干,也没人会说你什么。这些年,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太多,大家都见怪不怪。”

沈时因生起气来脸颊鼓鼓囊囊的,她斜着眼看钟琂,说话又恢复了以前那股劲:“谁说我要走了?遇到一点困难就退缩,那就不是我沈时因。”

她回过头,一溜烟跑下山坡,高声说:“快走吧,食堂该放饭了,我都快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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