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尔夫练球场餐厅，隔着一道落地窗玻璃，能看到外面大片大片的浓密的墨绿色。
此刻，电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十分。
一位男服务生擦干净棕色的木纹前台桌面，端起放着两杯冰水的餐盘，上面两个杯子周壁泛着水雾的杯子轻微碰了一下。
“小皓，窗边那两位客人的冰水送过去了吗？”经理来问。
“正要送。”
经理急了：“快点，不是让你先送他们的吗？沈家霍家的人得罪不起，快去！”
“是是！”
小皓一路躲避不断横插过来挡路的客人，拐了好几个弯，才逐渐毫无阻碍地靠近那靠窗的第二张桌子。
一个穿粉色运动装、戴蓝色棒球帽中年女人和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互对而坐，面前的桌面空空。
小皓赶紧加快脚步。
将两杯冰水放下，推送给桌上的两个人时，他们的谈话由此中止。
奇怪，无非是谈高尔夫球场的建构和规划什么的，怎么感觉两人都心不在焉、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呢？
场面话听多了，在这打工许久的小皓也能听出些不寻常。
小皓自知自己不该多待，索性放弃推荐店里新口味的蛋糕，拿着餐盘匆匆撤了。
服务生离开后，沈茹晨拿起面前的冰水，喝了两口。杯口留下一道浅粉色。
她微微一挑眉，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擦掉。
“看起来邱小姐的喜好跟沈阿姨很相似，她也喜欢这个味道的纸巾。”对面的霍苏言细致入微地观察道，并恰好将话题引入今日的正题。
沈茹晨也不跟她打哈哈了，直接挑明：“苏言，我以为你会很早就会来找我，凭咱们两家的交情，阿姨也不是什么吃人的人，总不能为难你。可我没想到，你竟会拖这么晚。”已经到了十一月底。
沈茹晨声音一沉：“难道是因为你对和澄澄的感情没有信心？”
木纹的桌上映着模糊的人影，霍苏言不动如山，“沈阿姨不要误会，只是邱澄和我都需要一个阶段去更了解对方，一步一步来，才是对对方负责。”
沈茹晨抿了口冰水，思索了下，“这倒也是。”
这个小辈她很喜欢，可作为女婿的话，看着就有点不顺眼了。
沈茹晨将水杯放在桌上，“你爷爷应该不同意邱澄的事吧。”
霍苏言沉默半秒，神情坚定，“他决定不了我的人生。”
沈茹晨气定神闲：“我当然知道，你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分得霍家一杯羹，你自己也有能力。但作为母亲，我希望我的女儿能得到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最起码，在我的设想中，不会给她寻一个会让她受委屈的夫家。”
霍苏言静静看着沈茹晨。
沈茹晨又道：“而霍老先生若是不认可、不承认她的身份，她嫁给你必定会在霍老先生以及尊崇霍老先生的人那里受到委屈。”
沈茹晨见他庄严肃穆、如临大敌的样子，官方笑了下，语气稍松快些：“不过，你也不必紧张。
“我想你也知道，我和澄澄的关系并非寻常母女。我没办法像其他母亲一样对她的选择提出意见，去阻拦她。否则我们之间的关系只会更糟。
“若是你们情意足够，她也要坚持与你在一起，阿姨也多说不得什么。”
霍苏言凝神：“那阿姨的意思是……”
沈茹晨平静地说：“若是霍老先生能亲口向我承诺他会认可邱澄，并承认她的身份，那你们一定会获得我这个母亲的祝福。”
仅此而已，却已经不简单。
任何干预承担责任的男人听到之后，都会去竭尽全力去完成这个要求。哪怕困难，但为了自己爱的女人，一定会努力完成对方母亲的要求。
这是态度。
沈茹晨需要的是这个态度。
当沈茹晨从霍苏言眼神中看到斟酌、思考、努力想办法而不是回避逃避的时候，就已然有把握，澄澄若跟了他，一定不会跟着他受委屈。
最起码比她爸强。
但是男人嘛，给点压力，才学得会更珍惜。这算是沈茹晨对霍苏言一点点小考验，也算是一点点小施压。
***
晚上，高穆的生日宴，邱澄和霍苏言都去了。
高档ktv里，两张大桌，各种五颜六色的酒和果汁密密麻麻地分布各个地方。
来了大概二十多个人，刚开始大家都很有礼貌，互相认识，之后就开始鬼哭狼嚎，两三个人围着一把麦克风飙嗓子。
“死了都要爱——”
两张桌子周围三面围着长而宽的棕色布艺沙发，剩下一面是过道和电子屏幕。
邱澄坐在最中间的沙发上，正冲电子屏幕，两边都是声音炸弹。耳朵嗡嗡直响。
坐在她旁边高穆拍拍她胳膊，让她也去玩，她婉拒了。
她这个性格，怎么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开嗓。
高穆和两个朋友走后，邱澄从面前的桌子上，拿起没喝完的葡萄汁，小口抿着。
霍苏言推开包厢门的时候，就瞧着众摇头摆尾的身影之后，沙发上的她瞳孔里映着屏幕上不断跳转的歌词，嘴里忙着喝果汁，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假装自己很忙。
他和两个过来找他的大学同学稍寒暄了一番，回到她身边。
“你回来啦！”邱澄看着他坐下，心里乐滋滋的，终于不用再掩饰尴尬了！
“一杯果汁半天不见下，你可挺给沈昭省钱的。”霍苏言揶揄她。
“啊，这个。”邱澄瞧了眼手上的杯子，确实没怎么见少，“我就觉得好喝，慢慢尝。”
霍苏言淡淡笑着，没戳穿她。目光下一秒落在她喝葡萄汁喝得泛紫的下唇，中间亮着点点白色唇光。好像还有点泛粉。
口红？她好像不爱涂那个，今天涂了？
忽明忽暗的视野里，他想瞧的清楚，俯身靠过去。邱澄心一惊，脸热伴随着狂炸的心跳，下意识望后靠了一寸。
震耳欲聋的吵闹声中，她听见自己紧张兮兮的声音低低响起：“今天你去见我妈妈了，顺利吗？”
他垂眸不知在看哪里，她心跳得更快了。
霍苏言闻声，轻轻“嗯”了声，而后目光上移，对上她的目光。
他眼里似乎没有什么喜悦感，却也没有很难过的神情。她心里莫名产生一丝质疑，但又确实捉不到什么可质疑的证据，头脑有些琢磨不定，发乱。
“涂口红了，今天。”他淡淡地说，声音里却透有一种蛊惑感，让她不自觉想往他那里靠近。
邱澄垂眸，避开他的目光，“嗯，毕竟，是高穆生日宴。”要见很多人，还有很多，认识你的人。
头顶被他大手揉了揉，“很漂亮。”
她还没来得及心花怒发，他又道：“涂不涂都漂亮。”
头顶不停地不停地，感受得到来自他掌心的温度。可他今天真的有些奇怪，他平时都不会注意这个，也没跟她聊过这个的。
邱澄目光奇诡地去探究他。心里想的事全在圆溜溜的眼睛里体现出来了。
看得霍苏言笑出来，他手臂搭在左边软绵绵的沙发靠背，任由她看。他目光垂了垂，继续看她的下唇。
可那双笑眼，却逐渐寒凉起来。
今日沈茹晨的话无时不刻地刺激他的神经，让他控制不住想要亲她，想要占有她。
可是不行，他的那份保障，还没能交付。给不了她他家里人的认可和尊重……
一股淡淡的挫败感浮上心间，在霍苏言的胸口震荡。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彻底的失败过，就是个顶级loser。
邱澄察觉他神情不对劲儿，有些着急，想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这时，隔着一张桌子，有一道女声竟喊了牧空冉的名字。
“高穆，牧空冉怎么没来——”
“啊——她说还有演出，只寄了礼物来，自己就不来了。”
邱澄浑身一震，去看霍苏言，后者已经坐正，悠闲地喝起她的葡萄汁来。
不晓得他有没有听见，毕竟很吵。可她们离得这么近，她都听见了，那他…….
邱澄皱眉思索的时候，沈昭的身影从前方晃过来，站她们俩面前看她们。
目光在她们俩脸上转了一圈后，最后定在霍苏言那里。
“怎么？我妈难为你了？”沈昭语气里带着笑意和疑惑，“不顺利？”
“没有。”他两根手指捏着瓶口，轻晃着葡萄汁，摇了摇头。
这时，灯光变幻。亮一下，暗一下，跟接连不断地闪电一样。
“那给你消极成这样？”沈昭提高音量。
“给你们当一晚上当司机，我能乐哪儿去？”霍苏言也提高音量，语气却多了分慵懒和随意。
沈昭笑了，往后看了眼，找准了坐的地方，坐下跟霍苏言说话。
霍苏言也侧着身就跟沈昭聊起来了。
音乐声不断加大，一空一空的，似乎正往高潮迈进。邱澄听不到他们具体在说什么，只是脑海里还想着沈昭的话。
消极？
不会是因为是因为听到了牧空冉吧？邱澄心里惴惴不安。
九点半散场后，各回各家。
沈茹晨不在家，邱澄吃了颗茶几上摆着的青葡萄，一口咬到种子，舌头全是苦味。
吐掉之后，她回房躺了会儿，看了会儿电视剧，又爬起来洗澡。洗完澡后，终于听到客厅里有动静。
她随便将头发用吸水毛巾一包，就开了卧室门走出去。
沈茹晨正在门廊换下高跟鞋，抬头看见她后，笑着问：“跟哥哥出去玩了？”
邱澄紧抿着唇，点点头。
“挺好的。”
沈茹晨要回卧室，邱澄连忙喊住她：“妈……”
“妈妈。”
声音有些晦涩僵硬。沈晨茹回头，笑笑说：“怎么了？”
“霍苏言他，今天去找你了？”
沈茹晨点了点头。
“那您……都跟他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