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坐上座位，赵芷樾就感到人们的视线，一下子都往自已这边看。

从前，她从不觉得一对年轻男女出双入对，有什么问题。

可是，如今她成了那对年轻男女里的女主角，顿时心生不安起来。

别人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她打扮得用力过猛？

会不会认为他们不相称？

赵芷樾有点悚然。

不过……

偏过脸，望向站在不远处打电话的男人。不禁会心一笑，心中涌动着温暖。

她知道她的心，因贺连晟的坚定，而充满了勇气。

不管什么人看，没注意到女孩儿脸上那么一点含羞答答，就肯定会把他俩看成是一对恩爱的夫妇。

贺连晟以锐敏而明亮的目光，迅速扫视全场，洞察一切。

看了一下全场，听众相当多。

在短短的访问演出期间，轰动本国音乐界的切尔曼先生，今天是最后一次告别演出。

因此在听众当中，不但吸引了古典音乐爱好者，也吸引来不少非富即贵的人。

她们的项链、宝石等首饰，在稍暗的剧院内，时常闪闪发亮。

剧院的天花板，有抱着七弦琴的天使的塑像，好象在为地上的美丽的人祝福，撒着玫瑰花，在飞舞着。

“你会喜欢来这里吗？”贺连晟在她身边坐下。

她默默地报以微笑。

“我还担心你会觉得闷，但我又很想和你分享我喜欢的东西。”

“真的很谢谢你，我也喜欢听古典音乐的，但切尔曼的票一早就被抢光了，我还以为没机会来呢。”

这么说着，总感觉道视线在注视着他们，她不着痕迹地扫了周围一眼，便发现刚好在相距不到二丈侧些的前一排席位上，有个女人，好像很亲热似的看着贺连晟的脸。

她穿着一条深蓝色深v领紧身连衣裙，是个高调张扬的女人。

赵芷樾偷看了一下贺连晟的脸，看看他是什么表情。

可男人依然含着温柔的微笑：“我也很喜欢小提琴。能够在这里听到切尔曼的音乐，我们国家的音乐真是越来越昌明了。”

眸中不经意露出一丝深沉的黑，接着说：“这么说来，最近德国的音乐界，都说技巧比天才还要重要。在某种程度上，似乎天才才是伟大的；但是到了后来，技巧的发展趋向，便占了优胜的地位。”

这些事情，她从来没有深究过，是不大懂的，可她就是不自觉地留意着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仿佛这样就能离他的心更近一些。

所以十分乐意奉承：“啊，是这样吗？”

“哪里，我也不是很懂。不过听说舒伯特因也很有天赋，但也还不能达到高峰。这么说，不但是音乐，在其他行业也都是这样的吧。”

他虽然说的是音乐，但女孩儿敏锐地反应过来，觉得他应该是在为昨天晚上和司徒觉争论时，他所站的立场辩护。

赵芷樾很想为昨晚的不欢而散表示歉意，但又不好说出来，就怕加深他的误会。

不一会，舞台前沿的灯光一亮，那黑底的用金线绣着弹竖琴的希腊少女的绒幕，轱辘着被轻轻地拉上去了。

衬着白色背景的潇洒的舞台上，摆着伴奏的钢琴和两旁放着两盆棕榈盆栽。

其他，什么也没有。

听众屏息着在等待。

不久，雷声般的鼓掌，突如其来地响了起来。

从正面的小门里，切尔曼先生出现了，高个子，皮肤白皙。被称为‘不知疲劳的天才’的他，虽然上了四十岁，精神却很充沛。

伴奏者看来是个二十多岁的俊逸青年。

威尔克曼直挺挺的，但和蔼地鞠躬以后，马上随便地把小提琴夹在下巴下边，就开始演奏了。

第一个节目，普尼亚尼作曲的《前奏曲》和《快速进行曲》。

全场鸦雀无声地静下来。微妙的旋律在人们的头上飘荡。

赵芷樾目不转睛地看着琴弓的一上一下。

那把不到二尺的琴弓，微妙地不可思议地神奇莫测，变化无穷。

从琴弦和琴弓的交错发出所有的曲调和旋律，不断地荡漾在全场的空中，使人感到这并不是世上的凡响。

切切哀怨之声，震人心魂。

当响起了雷声般的鼓掌的时候，切尔曼先生，挺立地鞠了躬，就退了回去。

于是，鼓掌好象追着他似的更响了。

赵芷樾也忘我地拍着手，切尔曼好象被鼓掌声拉了回来，走出舞台又鞠了一鞠躬，再退回去。

掌声又更响，又把他拉出舞台来。

这样反复三四次，掌声才停了下来。

第二个节目是巴哈作曲的奏鸣曲。切尔曼先生的神弓拉出庄严雄伟的徐缓调，足以使听众入迷。

第三个节目是贝多芬的《克罗柴尔奏鸣曲》。充满优美的同步调、带有意大利特兰特拉舞蹈风味的急速调，使人仿佛出神。

赵芷樾也是其中的一个。

在爱人身边，又听着世界有名的小提琴演奏，再也没有如此飘飘然若仙的了。

在听第四个节目《莲花的王国》的时候，好像在做梦一样，叫她心神往之。

在她的幻想里，那些红的白的莲花在盛开，印度一带的风光，历历如在目前。

所有的旋律，在她脑子里描绘出优美的泉水，森林，原野的图景。

忽而，她右手手背上莫名覆上一种温暖的触感。

这才从梦中回到自我。

她半阖下眉眼，注意一看，原来是他的手。

女孩儿的心，这才从《莲花的王国》，忽然回到“恋爱的王国”里来。

当然，这两个本来就是邻国友邦嘛。

在她的眼睛里，切尔曼的手和琴弓已经看不见了。

只是心脏在跳动，高速奏起急速调来了。

‘我真的很喜欢你。’贺连晟的手似乎在这样说着，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努力地平复着激动的心情，可她还是不能够以和他的手相等的力量，回握对方。

因为这也太难为情了。

“为什么？我这么喜欢你，可你，为什么不肯主动一次？”他的手似乎这样诉说着。

她的脸上，由于全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红通通地低下了头。

似乎，所有的听众都远远离开了自己，成为别的世界的人了。

与此同时，她手背上感受到的力量渐渐加重了。

演奏完了，表示“再来一首，再来一首”的鼓掌声暴风兩般地摇撼着整个剧院。

这样一来，松开她的手的贺连晟，和人们的手一起，随意地鼓动起来。

然而搅乱了她的心的喜悦的血潮，不容易从全身退去。

她还不能够抬起头来看看场内。总觉得，周围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自己刚才干的事情。

“太好了，太漂亮了。比以前来我国演出的小提琴家都好。”男人和从前一样从容地说着。

但是由于极度兴奋，她脑子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同时对男人也有欣赏音乐的修养，感到不可思议。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男人的声音突然在她耳畔响起，她猛然侧头，昏暗的灯光下，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彼此的视线相会，感受着若即若离的气息。

“不，我很喜欢。”女孩儿长长的眼睫轻颤着，也只能够回答这么一句。

鼓掌还在持续着。

然而她开始有了一个奇怪的盼望，是要离开这些人，想单独和他待在一起。

第五个节目是桑斯的狂想旋转曲，这把她兴奋的心，更加搅乱了。

这一天的节目，全部演奏结束了。

接着，终于到了她盼望的时刻。

走出剧院，外边天还很亮，贺连晟将她虚揽在怀中，一边避开人群，一边扬了扬下巴，指向旁边的公园。

“我帮你拿吧。”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包包，又问：“怎么样，要到公园走一走吗？”

“好。”

两人慢悠悠地，经由大剧院前面的广场的一排柳树，到公园里去了。

穿过浓密的树荫，忽然在黄昏的晴空下，展开了一片鲜绿色的草地，双双都不由地站住了。

她深吸一口新鲜空气：“真漂亮啊……”

贺连晟：“真是耀眼的鲜艳。”

她深有体会地点点头。

“那天空的艳红色彩多好。把草地衬得这么好，也是由于天色好哟。可是，那正当中的铁树真碍眼，没有它会更好。”男人真是三句不离本行，赞赏了起来。

阳光透过树梢，洒在草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这时，一个穿着精致小裙装的女孩儿，放开母亲的手，就伸开两手，跑进草地的绿色之中。

她有些激动地拉着他的袖子，另一只手指向不远处的那个小女孩：“你看！”

说话间，不经意地转过头，与男人的目光不期而遇，那双幽深的眼眸中满是柔情和宠溺。

她被烫到似松了手，偏开视线，那股羞涩和紧张在空气中悄然弥漫，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在暖风中轻轻摇曳。

他低声笑了，悠哉悠哉地开腔：“很可爱啊，好极了，这就是一幅很好的画了。”

那孩子也不怕别人看她，黑色长发被编成两条小辫子，迎风飘忽，活泼地在草地上蹦来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