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汀搂住了他，她什么都不想说。

真心无法用任何东西衡量。

她的身体没有大碍，她带着戴维德回到那个破旧的小区，胡爱林是个爱干净的人，这套她以前住过的小区并没有那么难堪，屋内的东西反而很整洁。

戴维德不准她再单独行动，他现在跟个寸步不离的大型犬一样跟在她身后。

徐汀约好和胡爱林在广场见面，戴维德就霸占人家小孩的秋千，视线放在她身上。

徐汀漫步到楼下，胡爱林笑着看她，两人走到小区面前的石凳子上坐着，胡爱林用袖子擦了擦灰尘，才让徐汀坐下去。

胡爱林看到面前有两个小女孩在荡秋千，一上一下，旁边还有人等着玩，那个不识趣的外国男人说什么也不让，反而和他们玩起了溜溜球。

“他对你好吗？那个外国小伙。”

徐汀沉默着，没说话，可能要说的太多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那时惊心动魄的合谋到现在心平气和的交谈，她们等了七八年。

她们之间是一种怎么样的感情呢，互相当做替代品，互相在缺失的位置上找代偿。

胡爱林有没有把她当做女儿，清醒的时候又有没有把她当做陌生人，徐汀从来没分辨过，她一直觉得胡爱林是清醒的，所以她才会看着自己痛苦，只有痛苦才不会让人遗忘。

她还没去过原婷的墓地，胡爱林也没去过，在逃离的那两个月，胡爱林真真切切地觉得原婷又回到她的身边，徐汀已经长到和死去的原婷一样的高度，她帮她梳着头发，每次在徐汀不经意地看着她的时候流泪，每次。

怎么会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胡爱林看见徐汀的眼睛就想起原婷那段休学在家时的眼神，她应该注意到她女儿向她发出的求救信号的，她应该在绝望把她女儿带走之前先把她从这个痛苦的地方带走。

她不敢去看徐汀的眼睛，因为一看，就觉得它在控诉她——妈妈，我这么痛苦你看不到吗？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

胡爱林每天晚上都要看徐汀入睡，像小孩子一样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唱着摇篮曲。

徐汀知道她偷偷扔掉了药，她说吃了那些药会更加痛苦，现在徐汀陪着她，她就不用吃那些药片了。

痛苦和幸福交织简直把胡爱林折磨得不行，她天真的以为把徐汀带出来后，两个人就可以永远地住在一起，她就可以保护好她。徐汀问她，那她还需要上学吗，胡爱林说那些都是坏人你不知道那，他们借着教书的名义猥亵你，你为什么还要去？

然后在打完徐林后又崩溃式扇自己巴掌道歉，徐汀对她起伏的情绪已经有了预知，她打算出逃，但没打算和胡爱林一直住下去。

精神错乱的人，只会听自己想听的话。

徐汀说胡爱林可以去民政局咨询领养这件事，徐伟和赵德莲都不想要她，那她就可以给徐汀一个家。

那天的黄昏真的好美啊。

徐伟和公安却找上门。

现在她们又重新玩这一套巧妙的游戏，胡爱林出于愧疚，愿意做太阳下的影子。

她一直都是影子。

徐汀看着前方，胡爱林对自己女儿的爱有多少多深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胡爱林对她的已经不是母爱了，她陷入在那个萦绕不去的迷宫，数次错过出口，又或者自己根本不想出去。

这些虚构的幻想才能支撑她活下去。

“徐伟，好像出了点事。”

徐汀嗯了一声，其实生病这些小事，徐伟不会叫她回来。

而徐林背着徐伟做的那些事，也根本够不上威胁。

“他在外面又搞出一条人命了，才出生两个月。”

徐伟难道是什么播种蒲公英吗？风一吹就到处播种？

怪不得谢峻会到家里闹，谢珊失去孩子才几年啊，这就忍不住出去找女人了？

“才两个月咧。”

徐汀点了点头，谢峻闹这么大，又是砸又是骂的，公安很快就上门了。

“他想要这个私生子又不想和谢珊离婚，谢峻来好几回了，说要为自己姐姐讨个公道。”

谢珊这几年精神状态不太好，自己老是抱着一个徐宇生前的娃娃，念念有词，谢恒域还没被调查的时候，她可以在家里发疯，现在谢恒域弄虚作假是板上钉钉的事，她再也不能离开别人的视线了。

这一场婚姻的赌局很快就走到了陌路，徐伟在外面的女人不断骚扰她。

[你老公和我才是真爱]

[你连自己的男人都看不住，算什么女人啊？]

在这样的刺激下，仇恨已经堆积到极点，谢珊只想弄死徐汀，她凭什么可以好好活着，她凭什么借了徐宇的命还能好好活着？

[儿子，我让你姐下去陪你。]

之后，就是徐汀被送去医院，还好徐玲没疯掉只是把假的农药瓶给谢珊，谁能想到谢珊这么疯，直接在家里动手，还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失心疯起来跟疯婆子一样。

徐汀一直在等，等到羽翼饱满，等到谢珊失去所有理智，等到她回忆起她被关在浴室里的一切。

然后徐伟出差，徐汀把她的手机抢了，把她关在她儿子的房间里。

如果不是谢峻发现她，她现在早就死了。

还会在徐汀出国的时候把她打得差点失明吗？

胡爱林摸了摸她的头，“你要好好生活，他们很快都影响不了你了。”

“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地方来。”

夜幕降临，徐汀把胡爱林送回家，原勇看见她叹了一口气，这也是个命运多舛的女孩子，他对她们的来往也不能说什么，徐汀现在就是胡爱林的安心药，谁也不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动她。

原勇在女儿出事后，辞了自己的工作，上面给他发退休金，再加上之前的积蓄，他们两人就靠着这些稀薄的钱活着，原勇知道赵德莲出国前给胡爱林银行卡转了一笔钱，原勇问她什么时候跟徐汀妈妈有联系的，胡爱林说，“有什么好奇的，我们一直有联系啊。”

“那是给徐汀的钱，你别碰。”

原勇百思不得其解，一个母亲怎么会打钱到一个名义上拐走自己女儿的人那里去啊？

胡爱林收拾好自己的房间，徐汀小时候特别喜欢和她玩，玩累了就睡在她房间里，她就轻轻地用手给她扇扇，她多么希望徐伟和赵德莲可以忙到消失，这样她就可以窃取更多这样美好的时刻。

原勇愧疚的是没把胡爱林照顾好，也没关心她心理出现了问题，他们在女儿出事后一直避而不谈有关原婷的事情，为了避免原婷的东西勾起胡爱林不好的记忆，原婷的东西该烧的烧，该扔的扔，胡爱林也没拦着，只是自己偷偷回去垃圾堆捡，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流浪汉，家里面到处都是她捡来的原婷的遗物。

原婷的遗照还挂在墙上，胡爱林每次看着照片，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一边哭一边吃饭，“妈妈再也不逼你吃东西了，好不好。”

原勇在旁边无能为力，她一哭，他眼眶也红了，蹲在门口抽着烟，许久未抽烟，呛了他一口，他咳嗽着掩饰自己的失态，人活这么大岁数，爬那么高的地位有什么用，妻女一个也护不住，人家官大地位高，一个判罚下来，就坐十年牢，甚至不用十年，中间表现过得去，又减个两年，保外就医又几年，他能怎么办，他难道就这样上去报仇？胡爱林精神不好，自己家里又还有老人要赡养。

人在人情世故面前是多么渺小，他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年被打压，被削资金，抓内鬼，件件都让他心力交瘁，女儿这件事更是让他绝望到哭不出来。

胡爱林那样精神失常了，落个疯子的名头还好，不必像他还要被迫去维持体面，强撑着在葬礼上看着这群人的幸灾乐祸的神情，周围的人都是这样的，发达了，字里行间落出嫉妒的酸味，失势了头颅高高挂起，用鼻子看人。

原勇在母亲的建议下带着胡爱林搬走了，“不走的话，这些人的眼神都能杀死人。”

都是来看好戏的，用“可惜”二字掩盖自己的揶揄。

搬到学校附近的那天，原勇难得买了一把鲜花，就算是为了让他们两个重新生活，远离是非，他忐忑地上楼，不知道胡爱林看到会是什么样的心情，然后他看到她蹲下来抱着一个约莫十多岁的女孩，白袜子，黑帆布鞋，“阿姨，你为什么哭？”

鲜花砸在水泥地上，散落的花瓣逃了几片出来，风一吹，吹到她们身边。

如果可以的话，原勇希望这场梦不要醒。

*

大学还有一个月放假，大四的学生已经过了选题阶段，到开题报告阶段了，清A大突然爆出了一个惊天大瓜，本校某位学术大佬学术造假，逼着学生没日没夜帮他做实验。

早些年网络不发达，学生跳楼了，没人把那件事和这位教授联系在一起，现在学生出来实名举报，在网络上一发酵，几百万人都看到了那篇文章，跑去清大官网，贴吧，超话放个屁股等踹。

【话说大学里面这种事情不少，把人家学生逼成这个样子也是没谁了，你逼谁不好，逼一个快要毕业的大四生，大家一起玩完吧】

【现在的学生也是经不起挫折，帮老师做个实验怎么了，没有老师指导他们还做不出来呢，做个人情，让老师发几篇文章就要命了？】

【楼上是哪里来的大傻逼，你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你把他送给别人管别人叫爸叫妈啊？没有文化的智障别出来秀下限，我都怀疑是不是没上过大学，都这么压榨学生还不允许学生反抗了？】

【别生气，这类人就跟那些老师把他儿子打个半死，他还说人家做得好的，因为他们那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一个几十岁的人，把自己的孩子当做奴仆，谁投胎到他家谁倒八辈子的霉。】

徐汀看着手里的u盘，好像什么都没有用上，就走到结尾了。

A大件事闹得蛮大的，尽管学校让各位学生不要乱传信息，否则就记过扣学分，但是纸还是包不住火，一晚上A大的学生就把谢某送上了热搜，要问谢某何许人也，徐汀认识姓谢的神经病也就只有有那两个。

不是说同姓的人，八百年是一家吗，徐汀跑去吃瓜，吃着吃着就吃到自己身上。

有人扒出这些谢某是之前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那个学术名媛的老师，怪不得这个徐某在国外可以为所欲为，打压同胞，有关她的信息根本就发不出去，原来有这么大的背景啊，现在谢某被查了，这个徐某也快躲不住了。

天杀的楚禾栎，徐汀今天就要搞死她。

现在楚禾栎在学校里面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上次她还想在戴维德比赛的时候搞事，徐汀想自己真是心软放过这个蛇蝎心肠的人，留学圈里没什么新鲜事，楚禾栎那些小心机根本不够看的。

她还好意思在朋友圈里说自己上岸了家乡那边的街道办，一幅全力倚父，岁月静好的样子，她也是个傻子，公告期还没过就出来炫耀，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这送上门来的材料徐汀收都收不过来，何况楚禾栎只是她短暂求学过程中的一条上串下跳的猴，可难保她没去抓过别人啊。

楚禾栎之前朋友圈都是某某城市打卡——在忙碌工作中也要做个自由自在的人。

某某美食打卡，中间还略微心机地露一下某某单位的保密文件，槽点太多，徐汀看到都无法吐槽。

真正让楚禾栎走上绝路的是她在社交平台上吹嘘自己之前因为差点干了件像间谍的事被抓，但是由于自己父亲拜托人压下来，才觉得这世上也没什么大事，自己在一旁边觉得天都塌下来了，结果就这么认个错就过去了。

有同办公室的人刷到了她这篇帖子，让她删掉，不要造成不太好的影响，结果楚禾栎觉得这是她的勋章，她有认识的人可以帮她解决问题，而你们这些寄生虫没有，就好好地在一旁收发文件，别多管闲事。

同事看她高傲得很，也不提醒她最近检查组要来检查的事宜，楚禾栎一个新人不抢着干活，反而偷奸耍滑，政治觉悟不高，思想堕落，早晚有一天死在自己手里。

楚禾栎在公示期倒数第二天被举报，局里让她写情况说明自查有没有过错，楚禾栎想到徐汀好像也回国了，如果有人要搞她的话，一定是徐汀。

楚禾栎在陷害徐汀这回事后就被徐汀拉黑了，后面教授叫她低头给徐汀道个歉，人家把她都拉黑了她道个屁的歉，她的心气比徐汀还要高呢，她换了个手机疯狂给徐汀打电话，如果徐汀不接，她就到线下去堵她，她不好过，徐汀也别想好过，反正她们俩的梁子已经结下了。

徐汀接到楚禾栎的电话时，在一个很不好的场景里，“等下，有个电话要接。”

她看看是哪个贱人打扰她和男朋友的亲亲我我。

“徐汀？”楚禾栎试着问一下，她有次打错电话，被别人问候了祖宗十八代。

“你是？”

楚禾栎咬牙切齿地说，“你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