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两个人进咖啡厅都没点东西，冷着脸对峙。店里有消费才能停留的规定，只是看到这两人的架势，谁也没上前多说。

啪——

陈纵从口袋中掏出一包纸巾扔到桌面，抬头看她。

“你是不是有病。”季榆声不想忍，直接把桌面上的纸扫到地上，随后故作嫌弃地找服务员要来一条干净的温毛巾擦手。

陈纵目光冷淡地盯着她，“你觉得你很有礼貌吗？”他顿了顿，“你是不是觉得让保安给你停豪车，他还得感谢你给了这样难得的机会？”

“你！”季榆声从来没被人这样曲解过，心中非常不痛快。可这股气是郁在胸中的，她很想发泄，可不管怎么做都只是一拳砸在棉花里。

“我没有你这么无聊。”季榆声紧紧攥着拳头，尽力压制情绪，声音发抖，“反倒是你，只是停个车就让你浮想联翩，这么敏.感？以后可怎么办啊。”

“懒得和你说。”她起身，目光直白地上下打量他，“厉嘉年什么眼光，交了你这么个怪朋友，晦气！”

说完，她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低哼了声，她不耐地转过去，眼神发问：干什么？

陈纵把刚才从工作室拿出来的夹子放在桌面上，往前推，“建议你打开看一看。”

季榆声低嘁了声，“我凭什么听你的？”

他不说话，指尖有节奏地敲着桌面。

“……”

低头用力翻开，纸张发出哗啦一声，合同从中间被撕开，只剩左边一点连接着，摇摇欲坠。

最上方的甲方，她看到自己名字。

往下乙方，是陈纵。

“这什么东西？”她皱眉没反应过来，“什么时候和你合作了？我怎么可能——”

自言自语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今天过来的目的。

11 studio——

她本来就是过来和设计师聊合作的......

“东，从？”她艰难地从嘴里蹦出这两个字，此时此刻，季榆声侥幸地希望从他嘴里听到别的解释。

陈纵面无表情，“是我。”

“？？？”

场面一度静止，此刻的沉默，像极铸铁浇水时冷热交融，滋啦冒热气的景象。脑子里好像有无数个小水泡在咕嘟咕嘟地炸开，她整个人呆住，伸手指着他，不敢相信地反复确认：“你，陈纵，东从？”

他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不再陪她幼稚地重复，言简意赅，“合作的事你可以再考虑，签下这张纸之前，你都能反悔。”

想象过无数次和东从见面的场景，甚至想好一副体面的说辞将之前的不愉快揭过去。结果现在，场面魔幻到仿佛在做噩梦。

“你早就知道我了？”

“是。”他说，“创业基础课。”

“所以你在球场针对我，一直拒绝我的合作。”

“正常竞技，没有针对。”

“那你为什么又改变心意了？”接受他的身份后，季榆声根本不装了，对他说话的语气仿佛和他有仇，隐隐带着点怄气的嘲讽。

他微眯了下眼，没立刻回答。

季榆声：“现在我们的关系，你怎么保证公私分明，不会对我不利？你对我意见这么大！”

陈纵：“季小姐。”

他忽然沉声开口，往前靠，前臂交叠压在桌面上，“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很缺钱。”

“所以？”她反问，“你缺钱，又不会跪着捡钱。你这么有骨气，不觉得跟我谈钱太俗了么？”

他含糊说：“情况特殊。”

她皱眉，陷入思考。

能有多特殊？

这天，季榆声从咖啡店出来后，和陈纵一起进了11 studio的会议室。合同以外还签订了一阵张a4纸的补充协议和保密条款，拍下来给自己的律师反复确认后，她才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最后，陈纵把纸订好收起来，淡声对她说：“合作愉快。”

季榆声切了一声，根本没有搭理他，转身就走。

“......”

这位公主病，脾气真不小。

…

晚上回宿舍，陈纵把新电脑拆出来，直接拿到床上。

薛豪见着，没少阴阳怪气讽他。

“又做了什么兼职啊？都有钱买电脑了，也给我买一台呗？”

邓世捷不惯着，拉下头戴耳机，边在键盘上操作者秀走位，边回怼他：“哎呀，哪里有薛少爷有钱啊？这么有钱，给我们一人送一台电脑呗？反正你也不缺这么点钱，打发乞丐也是可以的嘛。”

薛豪一噎，强硬回：“你以为我真买不起？”

“没有啊，我说你买得起啊，买得起才让你送我们呀。”

“......”

邓世捷继续说：“跟我打游戏的兄弟们都听着呢，我们宿舍的富二代薛豪说要给我们一人一台电脑。”

薛豪：“我没——”

邓世捷哈哈大笑：“薛豪，我朋友说听者有份，他也要。还说你只要买，跪下来给你磕个头都是小事，你答不答应啊？”

薛豪皱紧眉气得不行，调整了好几次情绪，最后只骂了句傻逼。

-

暑假期间，别的同学到处旅游打卡，季榆声则待在悠海大别墅里，每天换着地方躺，无聊透顶。

父母都在国外，好几次招呼她出国，她都嫌累婉拒。休息大概一周，她觉得再躺下去要出问题，逼着自己规律作息，开始和助理聊工作室的事情。

只要她想，父母留在悠海的人能直接帮她把品牌做大，关键在于她自己有多少决心和毅力。

“上个月我们的第一件产品营业额只有8千出头，去掉平台推广和博主合作，盈利不算太多，但作为一个品牌的起步已经足够。”

“博主有反馈什么意见吗？”

“我已经整理好了。”

信息发到她手机上，季榆声面无表情地看着。助理以为有什么做不好的地方，忐忑地等待着“批示”。几分钟后，季榆声说：“做的不错。”

“啊？”

“怎么了？”

“哦哦......”助理感觉今天脑子有点迟钝，“刚才看你反应，以为我做的不好。”

季榆声叹了声，没穿鞋，光脚踩在地上。

“只是有点烦，有点累。”

“是......设计稿的问题么？”

品牌的问题里，季榆声亲自过手的只有产品的设计。生产线上的工匠和厂家对她态度都很好，唯一一个可能出问题的环节，就在于那位设计师。

“上周你去见过他本人了吧，感觉不好？”

她思索许久，得出结论，“算不上好。”

助理没再说话，心中却隐隐感觉之后会出问题。这才刚签合同就发现对方不合适，之后这么长久的合作可怎么办！

“今天几号？”

“15号。”

“15。”她又猛地从沙发上悠起来，随后披散着乱糟糟的头发往楼上走。

“老板，你等会儿有安排？”

她走得急，没能回答。

四十分钟后，季小公主新到的超跑出现在11 studio门口。这个门口给她留下了很不愉快的回忆，保安看到她以后，下意识站了起来。

季榆声礼貌地朝他笑了笑，没下车，硬是凭借自己拙劣的倒车技术倒进车位。

今天是周六，工作室少了一半的人。

经过前两次见面，这里的人大部分已经认得她。见到人后，有人直接叫：“陈纵，你老板。”

他们的办公桌都是可升降桌，前面一排高高的屏幕挡着，要找到陈纵不容易。

而他竟然也一动不动，一直在工位上划拉着数位板。察觉到有人看过来，他才投了个眼神过去，片刻收回。

“......”

季榆声振作心情，脸上挂着一抹笑。只是走过去的每一步，都在发誓之后遇到更好的设计师，一定要把这个人踹走。

停在他身侧，周围都是自己的甜甜的香水味。他一身白T恤干净清爽，一尘不染，像一杯透明纯净的水。

清了清嗓，她回神，“今天是15号，约好每个月这一天——”

陈纵打断她：“稍等。”

“......”

季榆声：微笑.jpg

周围同事有眼力见的，起身搬了一把椅子过来，让季榆声坐一会儿。随后上次合作的小李去茶水间给她倒了杯柠檬水，让她润润喉。

嘴上说着之后合作的话，其实双方心知肚明，只是客气话。

耳边噼里啪啦打键盘的声音，季榆声瞟到他屏幕，右边是微信对话框，左边开着ps。

微信联系人全都是xxx加一个日期，大概是他客户和ddl时间。好奇心驱使下，她一个个往下看，试图找到陈纵对自己的备注。

就在找到自己头像时，眼前的窗口突然关上。转头，对上他冷淡中带着点不屑的眼神，“涉及客户隐私，你不能看。”

“......”她漂亮的眉间皱起，淡棕色的眉毛显得她今天的妆容带上几分幼态，“不看就不看！谁稀罕一样。”

陈纵看了她一眼，把电脑电源线拔了，起身往会议室去。季榆声站在原地等了几秒才看出他的意图，走快两步不悦地跟上。

“干嘛待里面，太闷了，都不通风。”

她刚说完，坐下的人就起来，认命地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再将靠窗的一排风扇打开。

不想每次见面都和人争执，太耗费心神。

他桌面上有一个作品集的文件夹，里面放着所有顾客商单的源文件，而季榆声的文件，被单独放到桌面上。

“这是最后一次修改后的，你看看。”他直入主题，把电脑往侧面挪了挪，好让她看清楚，“考虑到后期打磨后折射的问题，字尽量居中，缩小了一点，看看可不可行。”

季榆声和他签署合作协议之后，把产品更详细的信息发给了他。包括每一件产品的生产厂家、材料、产品线等等。这是为了更高效合作，为此，他们的补充协议中对泄露机密进行了非常严苛的规定。

可以说，一旦出现泄密，对陈纵这样的家境是毁灭性打击。原本以为他会犹豫，结果他那天很快就签了，算得上坦荡。

“这里再调一调吧，能改个字体么？感觉之前所有的稿子都用的是这个，没什么新意。”

“嗯。”

鼠标清脆地发出声音，改完一点指出一点，进度缓慢但也在推进。相对其他项目而言，这很慢。不过纵向对比季榆声的单子，这是史无前例的顺利，陈纵很满意。

晚上八点，他们俩成为11 studio最晚离开的人。

站在门口，她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态度瞬间比刚才冷了八个度，是真的“公私分明”。

季榆声微蹙了下眉，“不说了，免得有人又误会我，好心被狗吃。”

说完，她大步往前走，上车，一脚油门离开了这个偏僻的街区。

她走之后，陈纵走到马路边，平静地裹挟一身疲惫。准备扫辆电动车回家。一声鸣笛划破片刻安宁，有辆车朝着自己的方向打双闪。

视线往远处挪，看清车牌后，他又平静收回视线，戴上电动车头盔，跨上车子就要走。

后面的车子又按了下喇叭，踩油门往前开，与他平行时降下车窗。里面有人沉声开口，“上车，我不说第二遍。”

陈纵甚至没给对方一个眼神，油门一拧，直接忽视。

“撞过去。”车里的人声音仍然低沉，可他听得格外清楚。司机犹豫着摆动方向盘，迟迟没敢开上人行道拦截。这分分钟出人命的事情，谁敢这样做！

陈纵没想到他已经黑心成这样，敛眉拉下刹车，停留几秒，偏头紧紧盯着副驾驶坐着的人。

“回家。”

“做梦。”

男人笑出声，对他的反抗嗤之以鼻，“你不是善良么，在这破地方和那群不三不四的人融入得挺好。只是这群人带坏我儿子，实在很不够意思。”

“你要做什么。”他双手握紧车把，微微发抖。

“这其实取决于你。”

滴——

刺耳的喇叭声从后方响起。

三车道，这里不是唯一通路。后视镜看了眼，是上个月没竞价拍卖到的新款超跑。

陈纵没心情管别的，正要开口，后面传来开车门的声音。

“喂陈纵。”

闻声回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不是早走了吗？特意避开的。

“我刚才突发奇想，稿子还是再改改吧。”

她就这么走过来，任由车子停在路边。坦然出现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停下后，先朝陈纵虚假一笑，随后，才缓缓偏头，看向车里的人。

是位长辈，理应尊重。不过，这是外面的理。

——她季家从来没教过这样的规矩，季家的女儿，不需要向任何人示好、示弱，天大的烂摊子，都有人来收。

季榆声：“大叔，你挡我路了。”

对方诧异抬抬眉，“小丫头，出门在外，还是要礼——”

“季榆声。”她自报家门，眼前人面色未变，应当不认识。

“季开成。”她继续报，像报菜名一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眼前人面色已经有些变化，目光从她身上，复又挪至陈纵身上。

“这都不认识？那我们可能没什么聊的必要了。”她自觉无趣地耸了耸肩，“高看你了，你根本不是这层的。”

说完，她转身看向陈纵，“你开电动车，得被他堵到什么时候。”

他神情十分复杂，只是其中那股“多管闲事”的厌恶占了大多数。

“果然好心会被狗吃，随便你。”季榆声说完，没多留。临离开前，意味深长地看了车上面色微青的人一眼，礼貌地笑了一下，对方却将车窗升了上去，扬长离去。

陈纵没有舍弃小电驴的意思，季榆声遗憾地抬了下眉，对他不识好歹表示不满，踩一脚油门引擎震天响，从他身边疾驰经过，随后消失在车流中。

声声公主：不识好歹的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