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好像开了闸的洪水,再也没有什么阻力,丁适欢说也说了个痛快,哭也哭也哭了个痛快。
"我哪里也不去。"
安分守己的做了十多年的乖乖女,丁适欢第一次像今天这样任性,她瞪着通红的眼睛望着程茉,依旧是固执的不松口。
听完丁适欢的控诉,程茉好像一瞬间卸了力一样,眼神里都带了明显的衰败。
"你长大了。"她语气虚浮,轻轻拎起的单肩包背在肩膀上,"我管不了你了。"
说完她就慢慢的往办公室外挪步。
柴静有些担心的看着心神不定的程茉,她推了推丁适欢:"送你妈妈回去。"
丁适欢咬了咬下唇,连忙跟了出去。
一出去就看到程茉停在门口,和靠墙站着的谭池正面对面站着。
程茉回过头凝视着跟出来的丁适欢:"是为了他吗?"
谭池没说话,转过头看她。
"……"
丁适欢静静的盯着程茉,半晌,她唇角突然控制不住的上扬,像是再也忍不住一样地笑起来,眼泪都要却夺眶而出。
她笑她在里面说了这么多,程茉却依旧不知道她真正在意的是什么,有种让人窒息的无奈。
"不是,"
程茉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表现出多么在意一样,她扭头便要走,丁适欢跟了几步却又被她拦住。
"不用送了。"
丁适欢停下脚步,也没再坚持,目送程茉走远一直到消失在走廊尽头。
柴静走了过来,表情复杂的看着丁适欢。
这种事情,她作为一个外人也没法劝,只好安慰似的拍了拍丁适欢的肩膀。
柴静瞥了一眼沉默地站在一旁的谭池,神情有几分挣扎,片刻后用眼神隐晦的示意了一下谭池。
"……"谭池接收到她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柴静就一脸罪过的走开了。
帮助班里的小情侣谈恋爱什么的,班主任做到她这个份上也是没谁了,但柴静也是从这个年龄段走过来的,她明白这个时候也许丁适欢更需要谭池的陪伴。
柴静走之后走廊又恢复安静,谭池走到丁适欢身边,斟酌着用词安慰她。
丁适欢却突然道:"不用安慰我。"
她抬头对近在咫尺的谭池说:"……其实,这次考试我是故意考砸的。"
谭池一愣,"什么?"
"我故意的,"丁适欢把书包往背上一背,抬步往楼梯的方向走。
谭池也跟着往前走。
走廊静悄悄的,只有两个人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不时传出,窗边吹进的午后风将丁适欢刚刚哭过的脸颊吹的干巴巴的,她忍不住抬手抹了一把脸。
"为什么故意考砸?"谭池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不解的问道。
"不知道,叛逆期到了吧。"丁适欢说。
两个人走出教学楼的时候日头没那么烈了,天空湛蓝一片,只有偶尔飘过的几朵白云。
丁适欢用手掌扇了扇风,回过头看谭池:"不用送了,我先回家看看我妈妈回去没有。"
谭池犹豫的看她,眼神有些担心:"没事吗?我陪你回去吧。"
"别了。"丁适欢说,"她看到你会更生气。"
"好。"
谭池一直把丁适欢送上公交车,丁适欢上车之后从公交车窗里探出头。
她看着谭池被晒的发红的脸颊,对他挥了挥手道:"早点回家吧,"
"别多想,回去好好休息。"谭池唇角扯出一个弧度,眉头却始终轻轻皱着,一直到公交车开走他没收回视线。
谭池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公交站出神的看着前方,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的丁适欢虽然成绩考砸,又在办公室里和她妈妈闹了这个么大的矛盾,但眉眼却显得更加轻快了。
丁适欢坐在公交车上,脑袋轻轻靠在车玻璃上,沿途熟悉的景色随着公车的速度一幕幕往后倒退。
她不知道回去会面对什么,程茉一定在家等她。
但她不怕,有的话既然已经起了头,那就不如彻底说个明白。
丁适欢能明白现在不是说开最好的时机,但是她只是太累了,有些东西藏在心底那么多年,总要有一个说法。
回到家推开门的时候,丁适欢已经做好了各种可能可能性。
屋里静悄悄的,丁适欢把书包放在玄关,客厅里有很轻的饭菜香味。
她往里走了走,就看到程茉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愣神。
可能因为听到了她的声音,程茉动了动,回过头来。
两个人视线汇聚在一起,却两两无言。
“先吃饭吧。”最后还是程茉先开口。
饭桌上寂静无言,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墙上时钟秒针旋转的声音不停的传来,啪嗒啪嗒的转了一圈又一圈。
终于在十分钟之后,丁适欢放下碗筷,低声说:“对不起。”
程茉拿着碗的手颤了颤,她嘴唇微微开阖:“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自己的未来和前途。”
“不,”丁适欢摇了摇头,轻声说,“不会有任何事情能耽误我的未来和前途。”
“妈妈,”
丁适欢看着她说:“我只是想反抗您,我不想去京大,我最想上的学校是延大。”
程茉也放下了碗筷,她用疲累的眉眼看着丁适欢。
“反抗我?”
“嗯,”丁适欢笑了笑,“可能是因为京大是爸爸的梦想,而不是我的梦想吧。”
程茉瞳孔一缩,手指猛的弯曲,整个人表情都变得难以言喻,像痛苦,又像是怀念惋惜伤感期待……总之各种好的坏的情绪糅杂在一起,居然无端显得痴狂。
丁适欢像是没看到,自顾自的说:“我无意中听到过您和姑姑的谈话,想让我完成爸爸未完成的心愿。”
这是这么多年,在这个家庭里第一次提到爸爸这个词。
丁适欢脸上浮上怀念。
“我一开始想,那也是我的爸爸,他的遗愿我理所应当替他完成,所以考去京大也成了我的目标。”
“可后来,我发现您恨我。”丁适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仍是笑着的,她看着程茉说,“您一直都恨我。”
“我知道爸爸的死是因为救我,我夺走了爸爸的性命,您恨我无可厚非,我可以接受,也一直想弥补。”
说到这里时,程茉眼泪已经淌满了整个脸颊,她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抓住一样喘不过气,浑身力气被悉数抽干,使她连站起来逃离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被动的坐在这里听丁适欢委屈的控诉。
“别说了……”程茉哑着嗓子,她承受不住似的背过身去,捂着嘴无声哭了起来,身体强烈的颤抖着,眼泪大颗大颗不停的从眼眶里涌出来。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丁适欢泪眼朦胧的看着她的已经有些弯曲的脊背内心一片凄凉,不想再戳她伤口,可心里埋藏多年难言的委屈已然坍塌,便再也没办法复原了。
丁适欢记不得父亲出车祸时的光景,只知道是她小时候横穿马路被父亲救了下来,自己被父亲牢牢护住,他却当场死亡。
“我还记得父亲,记得小时候他背过我,把我举在头顶上……”丁适欢仔细的回忆着关于父亲的一点一滴,这么多年因为程茉的恨和当年的真相,她几乎不敢去回想父亲,现在想起来却丝毫没有任何陌生,父亲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程茉猛的转过身来,表情有些狰狞的看着丁适欢,她隔着餐桌抓住丁适欢的衣领:“不许说,闭嘴!”
丁适欢被她抓着衣领,眼底带着浓的化不开的哀伤看着程茉,口中不停:“记得他在我睡前给我讲童话故事……咳!!”
“闭嘴!闭嘴!”程茉像是发了疯,她两只手掐住丁适欢细瘦的脖颈,表情像是要生吞了她。
丁适欢脸颊憋的通红,眼泪掉了下来:“你恨我,可那也是我的亲生父亲啊!”
她眼泪直直往下掉,“我这么多年也无时无刻不在难过悔恨中度过,这样的日子我过了这么多年。”
她哭的连话都没法连成完整的句子,“我真的,真的承受不住再来自于您那么沉重的恨了。”
“您告诉我,我该怎么样祈求您的原谅。”
程茉的手松动了,随即她像被什么刺到了一样猛的松开了掐着丁适欢的手,眼睛已然没有任何神采,仿佛所有爱恨嗔痴都消失。
“我也是您的女儿,您能不能把对父亲的爱分我一点点,哪怕一点点,也足以支撑着我的下半生,好好活着给父亲赎罪。”
程茉眼神呆滞的看着自己的手,这只手在刚才想掐死丁适欢。
良久,她嗓音沙哑道:“对不起。”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她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好像一下老了很多岁:“也许是我执念太重,总想着死去的人,却忘了活生生的人,这么多年,我没给你作为一个母亲该给的爱。”
“至于那个男孩子,妈妈不看好你们,不过我也不会阻止,你自己好自为之,凡事多留个心眼。”
丁适欢睁大了眼睛,她震惊的看着程茉,看着她摆了摆手回了卧室,甚至都忘了对她作出的妥协有所回应。
这是这么多年来,程茉第一次真正像平常人家的母亲一样参与到丁适欢的事情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