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五点，蔡姨已经忙前忙后早早准备好了晚饭，好几道都是向柚橙爱吃的菜。餐厅的气氛很和谐，直到来了一通电话。

电话是向晴打来的。

说是定了下周三给她姐董艾晴庆祝，地点就是在自家别墅，邀请的人都是向晴圈子里的人，当然还有董艾晴的朋友。

她也可以邀请自己的好友一起来参加，人多热闹。

问起上次买连衣裙的事，向柚橙支支吾吾也没说个明白。

向晴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电话里又细细叮嘱了一遍，“学习也要适当放松，周三前抽空陪你姐去买一下。要是怕辛苦，就让你舅舅陪你一起去。”

在一旁专注啃虾的向思沉又一次直接被他姐安排，甚至连问都没问过他本人。

知道这次躲也躲不掉，屡次爽约只会引起母亲的怀疑，向柚橙抿嘴听完，沉默几秒，这才小声答应，“我知道了。”

电话挂掉后，她随便扒拉了几口饭，就推了碗筷说自己吃饱了。

人也不离席，而是三番五次欲言又止抬头看向她舅，搞得向思沉停了频繁拿大虾的手，只埋头光干饭。

最后实在是被磨得没了脾气，一脸无奈问她，“姑奶奶，别看了，再看下去我就要消化不良了，有话快说。”

她没有跟向思沉对视，而是眼眸沉沉看向了客厅的那幅巨型全家福，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眶投下阴影，许久才认命，“陪我一起......帮她买衣服。”

她的视线并没有收回，反而托腮看得出神。

全家福中有六个人，她姥爷、姥姥、母亲、舅舅，还有两个脸庞稚嫩的小女孩。

其中一个小女孩头上戴了一顶黑长直的假发，穿了一件漂亮的白色舞裙，长得跟芭比娃娃似的，只是脸上的笑容牵强又不自然。

倒是另一个稍许大一点的小姑娘，穿了一身漂亮的红裙子、黑色的小皮鞋。虽没有另一好看甚至还略显普通，胜在笑容明媚且夺目。

这张全家福是她摔倒昏迷康复出院后的一个月后拍的。因为治疗的缘故，她一头乌黑的长发被剃了个精光。

拍照的那会儿头发还是短短的，跟小男孩一样。

妈妈特地给她选了一顶漂亮的假发，哄她好久才拍了这张全家福。

向柚橙的目光落在这个稍大的女孩子身上，又移向照片中那个狼狈的自己。

因为不能再跳舞的缘故，向晴藏了家里所有跟舞蹈有关的一切。这舞裙还是她强求来的，也算是她舞蹈梦结束的祭奠。

曾经的她，在舞台上绚丽夺目的绽放，肆意舞动青春；现在的她，只是一个资质平庸学习吊车尾的普通学生。

失落感从眼里倾泻而出。

向思沉顺着她目光看去，眼睛有点酸涩。他漫不经心揉了揉眼，笑着打破彼时的安静，

“你姐？”

“嗯。”

声音低低的，听不出她的喜怒。

向思沉抽了几张桌上的餐纸，擦拭指上的油渍，强装淡定地问：“什么时候？”

“就今晚吧！”她收回视线，沉默着平复自己的情绪，“可能，还要麻烦你帮我联系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向柚橙的心早就没了那么多的波澜，只是偶尔回忆起有点小小的遗憾而已。

向思沉倒也没说什么，拿了手机就拨了对方的电话。大概是没有一起生活的缘故，平日联系的也不多，他对董艾晴这个外甥女说话客气得不像话。

寥寥几句，就挂了电话。

“约了八点，刚好先送你回租住的月季小院。”

“我去车库取车，你在门口等我一会儿。”

向思沉下了餐桌，洗了手，上楼换掉了家居服，又把物业送来的水果跟自己买的一堆水果零食都拎去了车库。

东西比较多，他还分了两次取走。

向柚橙看着他忙碌，在餐厅坐了几分钟也上了楼。

思索再三后取走了房间里一只长得丑丑的玩偶放进了书包。看到包里那本原封不动的笔记，她自我嘲讽笑了笑。

说是回来复习的，结果一个字都没看。

见她下楼，蔡姨匆匆洗了手从厨房出来，给她递来了一个超大环保袋，“读书辛苦了，拿着。里面是蔡姨做的酸酸脆脆的小鲍鱼，还有炖好分瓶装的燕窝。一个星期的量，多吃点，脸都瘦了一圈。”

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吃完了，蔡姨再给你做。”

向柚橙接过这份沉甸甸的东西，轻轻放在茶几上，伸手抱着蔡姨，收起坚硬的刺柔软得像一只小猫咪。

她下巴抵着蔡姨的肩膀，乖巧地点了点头，“知道了蔡姨，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保证下次回来白白胖胖的。”

蔡姨破涕为笑，摸了摸她的发尾，揶揄道：“胡说八道，别以为我年纪大了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小姑娘都追求苗条。”

“蔡姨不希望别的，就希望你好好吃饭，知道没？”

“知道了。”

打从向柚橙记事起，蔡姨就在她家操持，跟自己家人无异。因为是早产儿，她出生就送去儿科，在医院的保温箱住了足足有一个月。

接回家的时候瘦得跟小猴子一样，可把蔡姨心疼坏了。

所以向柚橙断了奶粉可以吃主食开始，蔡姨变了法子给她做好吃的，势必要将这个小姑娘养得白白胖胖的。

这去一中才一个星期，脸蛋就瘦了一圈。当然这种瘦也是仅蔡姨可见的，可光就这一点点就把蔡姨心疼坏了。

向思沉的车早就在院子里等她，依依不舍告别蔡姨。

上车放好大环保袋，看到后备箱堆满了各色东西，落座副驾驶的向柚橙边扣安全带边忍不住吐槽，“这也太多了，我又不是猪，吃不了那么多。”

向思沉扫了一眼，修长的手指敲着方向盘，淡定回答：“当猪养也不是不行，就向晴女士的财政状况，养个几百头都绰绰有余。”

“我要是猪，你也逃不了。”

向柚橙愤愤哼一声。

......

两人到达租住的月季小院，才晚上七点不到，天也才刚黑不久。向思沉停了车，开了后备箱，开始往楼上搬东西。

一楼房子的大门突然从里被人打开，客厅泛黄的灯光扑向院子，一把圈住从后备箱拿东西的人。

她回头，那人就直直闯进向柚橙的眼眸。

周淮里穿了一件白T恤，脚上屐着夹脚拖，肩膀上随意搭了一条白色毛巾。湿漉的发梢滴着水，淌过他好看的脸颊，消失在被纯白色包裹住的胸膛。

显然是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擦干头发，听了院子里的声音，随便套了T恤和运动裤就直接出了门。

他咧嘴一笑，朝向柚橙挥了挥手，包裹着夜色里的花香、昏黄色的灯光，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暧昧。

周淮里的脚跨过门槛，正欲往院中走去。

楼上传来了向思沉的声音。

“小橙？”

向柚橙一惊，手上的大环保袋“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她慌乱捡起，瞟了一眼楼上，又赶紧朝周淮里使眼色，让他赶紧回屋。

省得要是瞧见了，他舅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周淮里双手抱臂，表情甚是委屈，拖拖拉拉始终不进屋。

她急了，扔了大环保袋，直接跑过去上手推他进屋。

每走一步，这个坏家伙还扭头冲她一脸得逞的笑。

人还不容易前脚刚迈进屋，楼上的人迟迟得不到回应，站在二楼的走廊手枕着栏杆，探出头往楼下瞧，“小橙？”

“我在这，舅舅。”

她跑回汽车后备箱，笑着挥手。嘴上这么回答楼上的人，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左手小幅度挥手，赶那人进屋。

向思沉一愣，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这丫头这时候叫他舅舅，准没干好事。

他手撑着栏杆，身体往外探，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飞快扫视院子，见实在没有什么反常，这才开口：“对了，车后备箱的黑色礼盒，你拿一下。”

交代完，他才一步一回头进了屋。

“知道了。”

向柚橙强装笑意回。

见向思沉进了屋，她才缓过神，应付另一个祖宗。她甜美笑，又好声好气跟那个跟焊在门槛上的人说：“快回屋去，不然，我真生气了。”

周淮里笑，丝毫没有走的意思。

忍无可忍下，她握紧拳头，冲他挥了挥，“回去。”

两人僵持不下，最终还是他妥协她胜利。对方乖乖进了屋，也关上了门。

向柚橙吐了口气，吐槽道：“比考试还累！”，解决掉周淮里，依着向思沉的嘱咐她开了后备箱。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只超大的黑色礼盒，粉色丝绸带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不用细看，就知道这里面的东西价值不菲。

“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她嘴里嘟囔，一手抱着它，一手抓着大环保袋小心上了楼。一进门，把蔡姨给的东西放在了桌上，把盒子扔在了沙发，人也跟着瘫倒。

向思沉早就跟老妈子一样，把水果、各种从家里带的东西都规整放好，蔡姨给的也顺手被一同放进了冰箱。

向柚橙翻了个身，趴在沙发上看她舅忙前忙后，突生感慨，“向思沉，我现在才发现，你不仅贤惠好像也长得还挺帅的。”

送给对方一个大白眼，向思沉又做了一个滑稽的耍帅动作，“切，这么多年，你舅我一直都这么帅的好不好。”

“那你怎么还没有女朋友？”

这话简直是致命一击，向思沉嘴角抽搐，半天才吐了句：“怎么没有，喜欢我的姑娘从南郊排到了北郊，只是你舅我不喜欢拘泥于这些情情爱爱而已。”

向柚橙“切”了他一声，便不再做声，头靠着沙发背，盯着客厅的灯发呆。

因为是老居民楼，所以客厅的灯是那种最简单的吸顶灯。

她突然有一个荒唐的想法——要是把里面的灯泡取下，然后把手指头狠狠戳进去，是不是就不用去商场了？

在她被吸引着起身，拖鞋后人站在沙发上要进行下一步动作时，向思沉忙好了事情，一屁股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拉回了她的神志。

他指着沙发上的礼盒，“打开看看。”

向柚橙一脸疑惑，依言先抽开了礼盒上那条丝滑质感的粉色绸带，再掀开盖子放置在一旁。

里面竟是一件叠得完好的黑色绸面礼服。

她的手轻抚着，跟意料中一样，它的触感非常的舒适，也能想象到穿它的人呈现出来的那种无与伦比的神秘与美感。

要是没猜错，这家店的定制礼服价格不菲。

望着这件过于贵重且精致的礼服，向柚橙一时卡壳，沉默几秒，试探性地问靠着沙发洋洋得意的人，“向思沉，你莫不是......交女朋友了？”

向思沉，“......”

“难道不是？那......不会是......送我的？”

向思沉点了点头，大手一挥，整个人豪气得狠，“在庆宴上穿怎么样？好看吧！”他还沾沾自喜，仿佛自己干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却忘了这庆宴的主角压根另有其人。

“不行。”

她合上礼盒的盖子，果断拒绝。

“为什么？”沙发上的人立马挺直背。

“我亲爱的舅舅，您可能是忘了，我还没有参加高考。”

向柚橙给他泼了盆冷水。

向思沉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废，低头沉思几分钟，他突然为自己找借口，“没事，也就一年的事，早晚能用到。”

“可我成绩不好，没有开庆宴的必要。”

“那等你的成人礼。”

“我不办。”

向柚橙挑衅看他。

又是一个重击，向思沉脸上浮出痛苦之色，再也没法为自己找到借口，最后咬着牙恨恨说：“行，那我明天就把它给退了。”

向柚橙摊摊手，一副你自便的模样。

这件礼服最终还是没能送出去，被放回了车的后备箱。

两人没在月季小院二楼停留多久，就去了附近约定的商场。

约的是晚上八点，车到的时候也才七点三刻，离八点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不过等他们停好车上楼，董艾晴已经早早等在了商场三楼的女装区。

一如既然，她还是穿着朴素简单的运动套装。

向思沉吐槽，“确实该买点衣服了，这穿的都没有一点这个年纪小姑娘的青春活力。”

见了两人，董艾晴甜甜打了招呼，“舅舅，妹妹。”

向思沉挠了挠头，虽然同是外甥女，但感情是截然不同的。他觉得有点别扭，憋了半天的话只尴尬地回了，“嗨。”

向柚橙一如之前脸臭臭的，没回答她的话，不想跟她续什么姐妹情深，只是说：“抓紧时间买衣服吧！”

被泼了凉水，董艾晴也不恼火，只是苦笑着跟离她近的向思沉委屈巴巴告状，“妹妹好像不怎么开心，来陪一起我买衣服委屈她了。”

本想让向思沉给她撑个腰，奈何对方压根没有理解到她的点，憨憨为向柚橙打圆场，“她这人就这样，你不要多想。”

这一拳头打出去，跟打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一点效果都没有。董艾晴尴尬一笑，“没事，谁让我是做姐姐的呢。”

往后这一路，董艾晴多多少少说些可有可无的话。

比如，不应该跟男同学走得太近，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向柚橙学习成绩不好，进一中本来就不容易，还把心思花在了不该花的地方。

向思沉刚开始还能敷衍应和几句，听多了，他也不是个傻子，也大概能猜出点什么，一脸平静回：“没事，她又不是只有这一条出路。实在不行的话，花点钱出国就行。”

董艾晴先是一愣，接着尴尬笑道：“也是，她一直生活在妈妈身边，想要什么说一声就好了，哪像我......”

话说半截，适时的沉默，一切都把握有度。向思沉突然转头问她，“他待你不好？”

他是谁，双方自然都清楚。

“没事......挺好的。”

董艾晴垂着脑袋，再抬头已满是笑意，“真的挺好的......他跟夏欢快结婚了。或许很快，我就有弟弟了。”

这话让向思沉脸一沉，董铭当年为什么跟自己的姐姐，原因他是很清楚。他家重男轻女，若他这个前姐夫真的再婚生了儿子，董艾晴的处境可想而知。

一时间，他为自己刚刚的猜疑感到惭愧，“放心吧，舅舅不会让你吃亏的。”

两人走在后，向柚橙一人在前，所以他们聊什么她自然也不知道。

她就跟脚踩风火轮一样，风风火火一路往前，进了一家又一家的女装店，快速选了好几件好看适合的裙子，让导购全放在试衣间门外等待董艾晴的试穿。

她人站得老远，摆明了不想过多搭理对方。

向思沉就变成了两人之间交流的传话筒，明明只需要走路费体力的，硬生生变成了耍嘴皮子，两边好话说尽，说得喉咙差点冒烟。

别人是悠闲逛商场，他们三人搞得跟特种兵一样，几个楼层的衣服店没两个小时就给全逛了个遍。

好在收获颇丰，衣服买了不少，鞋也挑了几双合适的。

等所有告一段落，向思沉跑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一大瓶的矿泉水，直接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干涸冒烟的嗓子这才有了点的舒缓。

为了逃避两人同坐一辆车，向柚橙撒谎说自己想在商场里再逛一会儿，向思沉被推着先送董艾晴回家。

两人前脚走，后脚她就找了一个地方休息处。

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这个点向晴女士肯定还没有睡觉。她摸出手机给她发了条短信，

【衣服已经买好了。】

消息没有立马回，证明对方还有工作忙。大约过了十多分钟，向晴才回了短息【妈妈知道了。】

【下周三已经帮你跟高老师请过假了，记得早点回家。】

或许这是两人最后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向柚橙这么安慰自己，这才鼓足勇气给母亲发了消息。

【知道了。】

董艾晴其实是一个可怜人，明明现在的自己已经是天之骄子，优秀到周围人一直羡慕、夸赞，却活得那么小心翼翼，讨好董家人，而向柚橙即使蠢钝如猪，却受向家人宠爱与呵护。

面对资质普通的向柚橙，她总是下意识地拧巴，一遍又一遍去试探对方，给大家表演所谓的姐妹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