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景王殿下回京了。”
少女斜靠在软榻上,无所事事地顺着猫儿的毛,杏眸乌黑,眉间花钿殷红,穿着春水宽袖交领上襦,蹙金银泥国色天香纹彩绘罗裙,头梳双髻,簪珍珠头花,鬓旁丝绦穗子低垂,披帛绕肩,珠光宝气。唯有双眸略显暗淡,听闻此言,似乎明亮了不少。
彭京遥立刻站起身来,身上猫儿一跃而下:“谢琅回来了?你可打听到了什么?”
景王去到京外的第二日,崇平帝召见他与李丞相入宫觐见,才得知景王昨日一早就动身去了京外城。为此听闻崇平帝动了怒,扬言待景王回来必将给予惩处,但最后迫于现状还是作罢了。
“景王殿下一切安好,只是奴婢听说,殿下此番还带回了一个京外的医女。”
“怎地会带个医女回来?”
“小姐有所不知,京外城前段时日咳疾严重,这位医女医术高超,救治了大多数百姓。景王殿下说是要将她带入宫中见圣领赏呢。”
“荒唐!”彭京遥秀眉轻蹙,“不过一个来路不明的医女,也能拜见圣颜?”
“京遥,你又放肆了。”
忽地听见这声音,彭京遥心里一惊,连忙上前,恭敬道:“父亲。”
“怎地这么久了,你还记不住自己当为汴京贵女的典范。”老者生得慈眉善目,言词中却不乏严厉,“事关景王殿下与陛下,你身为闺阁女子,怎可妄议?若是传出去被有心之人编造,彭府还如何自处?”
“女儿知错。”彭京遥垂首。
老者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终究是叹了口气,径直走出了门去。
“父亲明明知道,我自幼习惯了虹霄派的规矩,哪像汴京这么麻烦……何必来汴京城,依我看,还不如早些回虹霄好了。”
“小姐……您别这么想,老爷也是为您好。汴京贵女皆举止端庄,万万不可被她们比了去,礼仪举止还是要重视的。况且还有景王殿下呢,您要是回去了,您与殿下就再无可能了。”
彭京遥微斥:“用得着你说?我自然明白。”
“今日是我一时冲动,想来也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医女,与谢琅不会有什么瓜葛,亦惊不起什么风浪。”
屋外,老者未曾离去,神色平静。
直到听到“谢琅”两个字时,眸光才有轻微的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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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城门大开,谢琅的行伍浩浩荡荡地进了汴京城,一如那日凯旋的模样。
街上酒楼随处可见,茶社更是不乏,有小贩高声吆喝。冬去春来,大雪散,春风起,汴京城愈发富贵迷人。
夏栀还沉浸在汴京风情之中,马车便停下了。“下来。”一道冷漠声线响起。许槿抬眸。
“王爷要赶小女走?”
“这不是很明显么?”谢琅挑眉,“你要本王帮你的事,本王已经全做到了。你以为本王很闲,还有空管你的死活?”
“如此啊,三七、夏栀,我们走。”
“姑娘!”许槿正欲下马车,夏栀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我们身无分文的,能去哪?”
又悄悄凑近许槿:“夏栀看景王殿下就是不错的倚仗,姑娘在京外帮过他,这时说几句好话,景王很可能会收留我们的。”
谢琅默默听完了夏栀的话,好似以暇地笑了笑。
“不必。”许槿顺势拉着夏栀下了车,三七缓缓跟上。
“这段日子多谢王爷襄助,叨扰王爷许久,还望王爷见谅。告辞。”
语毕,许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紧随其后的是三七。夏栀一愣,急匆匆地跑去跟上。
一直沉默的绿衣公子开了口:“啧啧啧,不亏是子衡,见了娇花也不救济,虽说她的脸略有瑕疵吧。但若是我,定会上演一番英雄救美的戏码。”
“林逍遥,你除了嘴贫,你还会作甚。”谢琅嘲讽着,缓缓抬起头。
许槿可不是什么娇花,她是一株会吃人的食人花。
一路上,许槿朝路上打听了许多关于彭府的消息。
白日过的很快,傍晚时分,三人找了个便宜客栈。原是三七带了些银钱,还能供着住上几日。
今日也是累得很,一路舟车劳顿。初入汴京,人生地不熟,明日还需跑多处打听消息。夏栀和三七困得不行,相拥着早早睡去。唯有许槿睁着眼,回想着白日里百姓口中的话语。
“姑娘说彭府的彭邺彭大人啊,他可真是个大善人嘞!你是京外人,有所不知,前些天不是还下着雪吗,彭大人日日都出府为我们百姓施粥,我们连米都不用买了嘞。”
人面兽心,倒是会装得很,这么有善心,怎么不见他到京外来施粥?汴京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用不着他的施粥之举。彭邺要这么做,无非就是给世人树立起一个好的形象。
可惜世人皆被蒙在鼓中。
亦有人嚷嚷道:“哎呦,不光是彭府的彭老爷良善,那位小姐也是温和的很。”
“是啊,彭小姐平时出街,对待我们丝毫没有其他世家女的夹子。要我说,世家女子要何端庄,装什么清高,都不如彭小姐这般平易近人的好。”
想必他们口中的,就是彭京遥了。上次见她还是凌萧宫时,彭邺带着她来陪自己玩闹。女孩杏眼薄唇,瞧着温柔的很,自己与她一来二往也就熟络了起来。
没曾想没过多久彭邺就叛变了。
虽说彭京遥当时也不过豆蔻年华,但谁知自己与她往来的那段日子,她有没有偷摸着帮彭邺干了什么事。如今竟也来汴京逍遥了,对比凌萧宫的遭遇,许槿的目光有些发寒。
如今,彭邺与她身份天差地别。曾经,彭邺是她的手下;现在,他为青云,她成草芥。要想接近他,应比想象中要难上很多。
不过她现在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既无软肋,一举一动便无所顾忌。既无善恶有报,如此她为阎罗!
汴京的夜,昏昏沉沉。
入了夜,谢琅才得了崇平帝召见。成熟的帝王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的情绪在黑夜之下更加说不清道不明。“谢琅,你可知错?”
“臣知错。还望陛下恕臣爱民心切,未来得及向陛下禀告便擅自动身去京外城。”太极殿内,青年下跪行礼,然而脊背挺直,傲如翠竹,说不出的秀挺身姿。
崇平帝沙哑着嗓子:“原来景王还知道,汴京里有朕这个存在。”
“臣从不敢逾越陛下。”
“罢了。”崇平帝揉揉眉心:“你退下吧。”
“臣,告退。”
谢琅前脚刚踏出太极殿,后脚便有太监拦”住了他的去路。
太监尖嘴猴腮,一双眼睛精明得很。
是李太后身旁随侍的大公公。
“夜深了,公公找本王何事?”
申公公陪笑道:“太后娘娘许久未见王爷,又听闻陛下召了王爷入宫,便也想同王爷聊聊天罢了。”
“是吗。”谢琅挑眉,语气不像询问,微微颔首,随申公公往慈宁宫走去。
慈宁宫在皇宫中地处偏僻,任旁人看了,怕是以为这太后只是个空架子。但谢琅明白,李太后不是个淡泊名利的主儿,圆滑世故,表面功夫,早被久居宫闱的李太后摸索得一清二楚。
“王爷,请吧。”
慈宁宫大门打开,地上铺着五蝠献寿的绒毯,金丝楠木高几上摆着青白平釉梅瓶,斜插了几支海棠花。正堂用一架白玉翡翠百鸟朝凤的屏风隔开,长几上供奉了一尊菩萨。
谢琅站定在屏风后,行礼轻声:“见过母后。”
“子衡起来吧。”雍容华贵的妇人自后走出,举手投足尽是威严,“哀家听闻,你擅自去了京外城啊。”
“母后恕罪。儿臣愿快些替皇兄分忧,这才忘了提前禀告。”
“哀家知道你是个重兄弟情义的好孩子,快起来吧。”说罢又转头看向身边婢女,“还不快给景王殿下赐座?”
“是。”
“其实哀家今日召见你啊,并不是来质问你此事的,想来申公公也同你说过。今晚,我们不聊别的,就谈谈你的人生大事。”
听及此处,谢琅微微皱眉。
“你皇兄同你年岁差距大,如今子嗣众多,儿女绕膝,已是幸福的很。”李太后朝着谢琅笑着,“你啊,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哀家也希望你早日成婚。正巧今日彭大人来见过哀家,子衡觉得彭府小姐彭京遥怎么样?”
“未曾见过。”谢琅回道。
李太后也不意外:“无妨。哀家听京中传闻,挺喜欢这彭家丫头的。缘分到了自然就挡不住了,哀家不强求你。”
“天色也过晚了,子衡早些回府歇息吧,哀家也该睡了。”
走出慈宁宫,谢琅面色沉重。
李太后非他生母。有些关系装得再好,也只是表面而已。
李家、彭家,皆为太子一党,平日里走的近也并无奇怪之处。只是李太后乃崇平帝亲生母亲,好好地,怎会动了让他与彭家结亲的心思。
收拢?崇平帝恨不得把他除之而后快。
牵制?一个彭府小姐,不足以让他有所顾忌。
这姻亲,能抵便抵,不抵成了便是。
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知道这一步是不是一招致胜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