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宋毅便能下地行走了。

锦娘便也不再去街道司送饭菜。她连着数日去街道司，街道司上下哪个不知道宋毅有个体贴貌美的寡妇弟媳？

每每她去街道司，遇到人便会被打量。那目光自然是叫人不舒服的，她也知道那些人背后会编排她。

锦娘却不后悔，她既然做了个这个选择，便要硬着头皮走下去。

将近小暑，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锦娘去布铺挑了几块麻布，打算做几双麻布鞋，这种鞋穿着凉快，热天卖得好。

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玩，锦娘和李彩霞在屋檐下做针线，有一句没一句聊着。

“你这两天没去送饭，宋青衫伤好了？”

锦娘嗯了一声：“可以下地了。”

“那他怎么说？”李彩霞脑袋凑近锦娘，悄声问。

“说什么？”锦娘装傻。

李彩霞好笑：“你这就不地道了，你知道我问什么。”

锦娘叹了口气，重复着宋毅当时的话：“他说我们清清白白，身正不怕影子歪！”

李彩霞怔住，紧接着她便哈哈大笑起来：“真有你们的！”

锦娘也跟着抿嘴笑。

几个小孩子都看过来，王水问：“娘，你笑啥？”

李彩霞摆摆手：“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打听，玩儿去！”

下午，宋毅来了。

宋毅进了左院，锦娘正在厨房忙活。

小宝见了宋毅，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她刮风一样冲向宋毅，锦娘赶紧提醒：“别扑你伯父，他身上有伤！”

小宝赶紧站住，上前去拉宋毅的手：“大伯父，你的伤好点了吗？”

宋毅摸摸小宝的头：“好多了。”宋毅从袖子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木雕小人给小宝。

“谢谢大伯父！”

锦娘听到声音，从灶房出来，大概是因为灶房里热，她额上有汗，脸被热得红扑扑的，仿佛是一簇绚烂的海棠。

宋毅瞧得神色一怔，等他回过神来，就看见锦娘冲他笑：“饭菜快好了，你等会儿。小宝，陪大伯父玩。”

小宝点头：“好嘞！”

不等宋毅回神，那朵艳丽的海棠又回到了灶房。

小宝拉着宋毅的手：“大伯父，给你看个好东西！”宋毅跟着小宝走到院子另一侧角落，那里有一只半人高的竹编笼子，里面是两只小鸡。

“看，这是我养的鸡！长大了不但能下蛋还能吃，鸡屎还能种菜，菜吃了鸡屎，长得可好了！”

宋毅哭笑不得：“那是挺好的。”

“是吧。”小宝洋洋得意。

宋毅发现，半个多月不见，小宝有了不小变化。不但脸圆了些，话也多了，不似以前沉闷。

再想想锦娘方才的模样，似乎跟以前也有些不一样了。不过，还是太瘦。

三人依旧是在屋门口用饭。

锦娘做了三个家常菜，韭菜炒蛋、猪肺汤，还有一个炒黄豆芽。韭菜是自己种的，豆芽是锦娘自己发的。

宋毅看在眼里，再瞧见锦娘墨青布裙上的补丁时，越发觉得碍眼。

他想提醒弟妹置办身新衣裳，但又说不出口。

只得默默扒饭。

饭吃到一半，又下雨了。

当雨水落到宋毅鼻尖上时，宋毅浑身一震。他立即想到了上回下雨的事情。

随后他又想起了那些似幻似真的梦。

宋毅慌忙道：“下雨了，我得走了。”

若是这次再被弟妹留下，他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

可他帮把桌椅搬进屋里，再想走时，外面的雨已经有些大了。

宋毅怕又被留下，连忙往外面走，结果他才一动，衣袖却被人抓住：“大哥，下雨了，你别走了。”

听到这话，宋毅一颗心猛地一跳。

弟妹叫他别走了。她这是什么意思？

他侧身回头，便看到弟妹白葱一般细长浅浅抓着他墨青的衣衫，他目光微动。

他明明只要稍微用力，就可以抽出衣袖，可宋毅却没那么做。

他抬头看弟妹，却见弟妹低头，他只看到她侧边乌发，还有修长的脖颈。

宋毅心跳如雷，他努力平复心绪：“弟妹，雨渐大了，天色也不早了，我该走了。”

锦娘却不松手：“大哥，你伤还没好，不能吹风淋雨。等雨停了再走吧。”

宋毅心很乱。他觉得他必须走：“这点雨没事……”

锦娘抬头，神色一半担忧一半难过：“大哥还是担心别人的闲言碎语吗？难道别人说什么，比你身体还重要吗？”

宋毅无言以对。他怕的哪是外人的闲言碎语？

他怕的是自己失了神智！

“大伯父，你就等雨停了再走吧！”一旁的小宝帮着锦娘，伸手拉住宋毅。

“可，这雨也不知下多久。”万一天黑了雨还没停，他又该怎么办。

“雨不停的话，大哥就住下，正好这间屋子空着。我把屋子收拾出来。”

宋毅一惊：“这怎么好？”

“怎么不好？大哥是又怕别人说吗？这话我不爱听，大哥别再说了。”锦娘瞪了宋毅一眼，开始收拾这间屋子。

这屋里本就有木床和木桌。锦娘贴着墙去厨房，端来水。

她把屋里的床擦了一遍：“这屋用的少，就是有些灰尘。我和小宝多在院子里用饭，天气不好才在这屋吃。”

小宝也找块布帮忙：“大伯父，我来擦桌子，保证把桌子擦得一粒灰尘都没有！”

母女两个一个卖力擦床板，一个擦桌子，宋毅站在那里哭笑不得：“还是先用饭吧，没准一会儿雨停了，你们白干了”

锦娘笑道：“怎么会？我把屋子收拾出来，你以后也能住。”

宋毅不做声。

想住在这里吗？想！

敢住在这里吗？不太敢。

母女两个干劲十足，不多时就把床桌收拾好。

等他们吃了饭，锦娘收拾好碗筷，雨还没停。

小宝拍手：“阿娘，雨没停！大伯父可以留下了！太好啦！”

锦娘嘴角擒着笑：“嗯，你说得对，这是老天爷帮大伯父做决定了。”

“大伯父，今晚你就住我们隔壁，好不好！那样的话，我和阿娘再也不用害怕了！”

小宝这么一说，锦娘脸色微变，她拉住小宝：“不说这个。”

小宝一愣，然后乖巧哦了一声。

宋毅立即察觉不对劲：“怎么回事？”

小宝抿嘴，看了看锦娘，又看了看大伯父，显示是想说又不敢说。

锦娘摇头：“没什么。”可她神色紧张，显然有事。

宋毅脸色凝肃：“小宝，你说出来，有伯父在，不会有事的。”

小宝再次看向锦娘，见阿娘这次没有阻止她，这才开口：“有时候夜里，屋后有人吹口哨，还敲墙，吓得我们不敢睡，阿娘还去厨房拿了菜刀！”

左院厢房外就是一条五尺宽的小巷道，这院子左墙借了一面房墙，没有额外再砌墙。虽然后墙没有开窗，但也给了有心人可趁之机。

“……”宋毅眉心简直能夹死苍蝇，他看向锦娘：“弟妹，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听你说！”

那些人一定是附近的地痞光棍，听说锦娘是寡妇，便来做这些恶心事。

锦娘垂眼：“这点小事，我怎么好麻烦你。”

“弟妹，这怎么是小事？这种事，你应该告诉我！”

锦娘抬头看了宋毅一眼，眼底似有哀怨：“你要是因为这个事情帮我出头，别人还不知道怎么说你。我知道你忌讳这一点。你之前总是避着我们。”

“我不忌讳！”宋毅是有口难言。

他避着锦娘，不是因为怕别人说他闲话。

“我是担心你要承受那些。”宋毅解释。

“我说了，我不怕。”锦娘再次看向宋毅，目光透着坚定：“大哥，我不怕被人说，你也不怕。以后我们就别因为这个避来避去了，好吗？”

宋毅点头：“行。那以后有人欺负你们，你们也不要再瞒着我了。”

锦娘点头：“我都听你的。”

小宝立即也跟着点头：“我也听。”

宋毅忍不住笑了，脸色的沉肃之气霎时消散。

“既然都说开了，那大哥今晚就住下。雨大风冷，你要是受了风寒，伤就好得更慢了。”

“好，听你的。”宋毅点头，心里头有些难以言说的激动。

过了会儿，锦娘又去隔壁屋里抱了床棉被过来。

“被褥都是新的，我们没用。”锦娘告诉宋毅。

宋毅讪讪的：“我又不嫌弃。”

锦娘暼了宋毅一眼，没做声。

他是真心大还是故意这么说的？她用过的被褥，他敢用？

他要是真敢用，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宋毅这时也想到了这茬，耳根发热，想要解释，又怕刻意，最后他抿着嘴，什么也没说。

锦娘铺好被褥：“你身边有伤，早些歇着。有什么事唤我。”

锦娘说完，牵着小宝去隔壁屋里。

窗外雨声淅沥，小宝躺在床上，锦娘唱起了童谣，小宝打了个哈欠：“阿娘，你今天的声音有点大，大伯父也能听到！”

“……”锦娘脸色微僵：“哪有，一点不大。”

“哦。”小宝闭了嘴。她还是觉得阿娘今日的声音比以前大。

隔壁。

宋毅坐在床边，他轻闭着眼，听到隔壁传来的童谣声。

那是一种很轻软的调子，大概是锦娘家乡的小调，宋毅一个字都听不懂。

但不妨碍他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