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柯妮亚睡的很不好。伤势处理过了，但该疼的地方还是疼，梦里她一会儿在【炼狱】里兜兜转转出不来，一会儿被西索踢来踢去。她醒了好几次，每次睁开眼凖就在边上，像是哄小孩一样在她后背轻轻地拍一拍，拍着拍着她又睡了过去。

这一场打得实在是太累了。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他轻声说“对不起”，但她还没来得及回应就睡着了。

她睡着后凖起身接了个电话，是警局打来的。

萨凡纳到家后先报了警，又和父母去她们先前分开的地方找她但是没有找到。警方根据口供搜索周边发现了那个跟踪者的尸体，现场残留打斗痕迹。因为柯妮亚的手机摔坏了，根据学校留的紧急联系人警方找到了他。

凖大致也能猜到事情经过，看了眼刚睡下的妹妹，放轻动作走到隔壁书房关上门，回复他们她受伤昏迷，然后又打了个电话给局里高层的朋友。明天早晨的新闻大概就会放出市里让民众人心惶惶已久的连环杀人犯已被海金斯家族当街制服，又是一桩大快人心的好事。

处理完事情他回去陪她睡觉，她伤到肋骨，翻身压到会疼，他放心不下。神色冷峻的青年用最轻的动作给她盖好被子，摸了摸她额头上的温度，微微蹙眉垂眸的样子看上去妈里妈气的。

柯妮亚醒来换好新手机的时候，萨凡纳已经急疯了。虽然警局那边回复她柯妮亚和家人在一起，但愧疚让她十分焦灼。

视频一打开，看见画面里柯妮亚左手打着石膏的样子她就开始哭起来。

“对不起...我不应该自己跑掉的...”

“对不起...那个、那个时候...我太害怕了...”

柯妮亚都要被她哭蒙了，这会儿一句话都插不上。她不理解她为什么哭成这样，也不理解她有什么好跟自己道歉的。萨凡纳很听话，对她的话执行得也很快，她就喜欢这种人。

“你别哭了。”

对方还是在哭。

“你看，我们各自跑掉，现在大家都是安全的，对吧？”她想展示下自己没事，骨折的左手一动又疼，好在萨凡纳哭得眼睛都肿了，也没看到她一闪而过的龇牙咧嘴。“而且你马上就报了警，做得很对。”

她稍微平静些了，一颤一颤地抽泣着。

“我只是跑的时候不小心摔了跤，也不严重，很快就会恢复的。”柯妮亚说谎面不改色。

萨凡纳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聊了半个多小时把她哄好了，柯妮亚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也真是不容易。

以她的性格实在是有些难和这些与自己差异太大的人共情，她根本不知道他们需要什么。

身上的伤在家庭医生的治疗下比预料中好得快，虽然运动受限，日常生活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她休息了几天就迫不及待回到租的公寓，进门的时候正好碰到顶楼那家的双胞胎出门，黑色加长林肯轿车停在花坛旁边，那个齐刘海的女孩神色麻木地背着包走进车里，在车门被关上前深深看了眼自己的哥哥，哥哥站在一旁脸色也不好看。佣人搬着行李，看样子她是被送去很远的地方读书了。

柯妮亚看到挽着那位先生的手臂站着的不是他的太太，而是原本住在她家对面的那位。她恍然大悟。

八十几层的公寓电梯分成两款，一款是低楼层的，一款是直达高楼层的，虽然一开始设计施工时候两款电梯做的一样，但在日后的运维中还是逐渐体现出了差异。高楼层的电梯总是被保洁清理得很干净，熏了典雅的熏香，还摆了生机盎然的绿植，但凡里面有一处破损马上就会有人来维修。底层的电梯她没有进去过，但在两个电梯门同时打开的时候明显就能看见里面没有这么干净，灯光也变昏暗了。

电梯刚抵达一楼，送完妹妹的那家人走回来在她之后进了电梯。

不到五平方的矩形空间气氛沉寂得可怕，人们的眼神里各怀心事，每个人都是一个阵营。那位太太就好像不认得她一样，双胞胎里的哥哥却是看了她几眼。

电梯抵达她的楼层，她走了出去，身后的门把那奇怪的一家人关住，继续送到更高的楼层。她突然有点好奇是谁下的委托。

这个委托已经放了有些时候了，虽然身体还没恢复，不过这次的目标只是普通人，身边也只有一个初级水平的念能力保镖，她思索了下决定今晚就顺手把活干掉。

86层是这个城市最高的住宅楼，这里比这栋楼还高的就只有边上的金贸大厦和诺斯伍德塔了。从高空望下去城市仿佛微缩模型一样，路上灯光点点串连成线，车流慢吞吞地往前推动。

格林维奇的夜景向来好看。委托人想让他看上去像是自杀，那就让他跳楼吧。柯妮亚站在落地窗前想着。

书房里没有人，但凭她的听力能听出书架后面有个隔间，里面隐约传来响动。十分钟后书架动了，男孩和他爸爸从里面一前一后从狭窄的通道里走出来。看走路的姿势男孩身上有伤，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点生理性的泪水挂在睫毛上。

她把自己隐藏得很好，谁都没有发现书房窗帘旁昏暗的角落里站着一个人。

男孩走出书房，把合上的瞬间他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坐在书桌前的爸爸，男人觉察到回望过去，他敛下视线轻轻合上门。

男人在儿子走后伸手打开电脑，屏幕上登录的画面亮起的瞬间，他被掐着脖子捂住了嘴巴。

“嘘——”柯妮亚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压低声音说，“别发出声音或是任何动静，不然我现在就拧断你的脖子。”

他挣扎时候故意碰翻了桌上的青铜雕像，只可惜地板铺了厚厚的地毯，雕像砸在地上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她轻轻一提，这个接近一米八的男人就被她掐着喉咙从座位上拉了起来。她把他带到外面的阳台上。

高楼室内的窗因为安全标准的原因只能在下面打开一条窄窄的缝，但是好在有露天阳台。夜晚的风声呼啸而过，吹得他很是不安，他忘了她的告诫，本能地呼喊起来。

你要做什么？

你想要什么？

别杀我，我什么都给你！

杀了太多人，柯妮亚想也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她懒得再听这些陈词滥调，按着他的脖子把他压到护栏上，然后松开了他的嘴。室外吵杂，他再怎么喊也不会有人听到。

“等、等一下...我们坐下来好好说话...”一得到说话的自由，他连忙开口。

她并没有给他更多的说话机会，手上微微用力，把他抛了下去。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是喊不出声的，他就像个人偶一样四肢僵硬地从86楼坠落下去，风把他的身体吹得歪歪斜斜，再然后，他小成一粒沙子溅到了人行道上。

她转身回到室内，在他的电脑上点开那封先前准备好的威胁告发他多重罪名的邮件，然后把他书桌上喝过几口的威士忌杯子拿到阳台的茶几上，又调了下座椅的角度，伪造出他先前在这里坐过的样子。

受伤的儿子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新晋的太太在放映室里听着古典音乐，壮硕的保安守在门口鞠躬尽瘁，谁都没有发现这个家的主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开学以后的日子过的很平静。

顶楼的那位先生在死后被爆出一系列的罪名，他的儿女们都离开了这个地方，而那位新晋太太也不知所踪，顶楼的豪宅因为自杀案售价一落千丈，挂牌半个多月无人问津。

暑假作业的文章里柯妮亚写了在克罗伊茨的那段经历，查了下那个地方的历史背景，又加了几句库洛洛说过的话，被老师当作范文当众读了出来。这样独特的经历和有深度的见解让班里的同学再次注意到了这个总是特立独行的女生。先前那个被尾随的事件之后，他们几个一起去luna玩的人成为了更亲近的朋友，路易每天放学都会先把萨凡纳和她送到公寓。这个学期刚开学，她就在班上刷了一波热度。

她本来觉得将自己从一个群体中抽离出来是很容易的事，没想到成为焦点也同样容易。

和同学走得近了，在学校里的日子变得真实起来，上课转着笔的时候她恍惚间觉得好像自己的生活本身就应该如此，和幻影旅团冒险的旅途也好、被西索追杀也好，似乎都是很远以前的事情了。

下课铃响，她还在和同桌聊新开的餐厅，余光就瞥见路易站在教室窗外等她。男孩长得很高，比走廊上其他经过的男生都要高半个头，或许是下午刚上过体育课，深褐色头发有些凌乱地翘着，见她看过来他勾了勾嘴角，映着下午四点的阳光笑得很灿烂。

“我今天去我外婆家，你跟路易走吧。”萨凡纳也看到了窗外的路易，转过身趴到她桌上说。

“那我先走咯。”她背起书包起身，在萨凡纳头上拍了拍，萨凡纳点点头，乖得像只小狗。

“我今天去提车，要不要陪我去？”路易侧身让她先从放学拥挤的人流中走过去。他在暑假里拿出了驾照，家里给他买了辆车，前几天还兴致勃勃地和他们讨论车。

“好啊。”她反正也没什么安排，一口答应下来。

路易家的司机把他们送到捷豹的店里，销售和车已经侯着了。两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来提车吸引了店里不少人的侧目，柯妮亚甚至还听到有人窃窃私语“这是什么富二代爱情故事，好嫉妒啊我的老天奶。”

“你真买了F-TYPE啊。”在看到装点着鲜花的火山灰跑车时她有点意外地问路易。

“是啊。”他从销售手里接过茶递给她，“后来对比了下觉得这个越看越好看。”

原本他想买保时捷718或是奔驰的轿跑，她也不懂车，只是随口一提之前看到捷豹F-TYPE很好看，对车的性能、内饰和是否保值这些事完全不知道，没想到他最后还是买了这台车。

“不是因为我说的吧？”她喝了口茶，朝他眨眨眼。

路易听懂她的潜台词，笑着拉开车门，做了个请的动作：“放心，后悔也不怪你，我自己的决定。”

销售很有眼力见地把花束递给她。她接过花，坐进副驾驶，路易也坐了进来，可能头一次开这两属于自己的车他有些紧张，连笑都看上去羞涩。她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出他们这样确实像一对情侣。

她来体验学校生活可不是谈恋爱来的，曾经还因为拒绝了一个看起来很不起眼的男生被他找社会上的“大哥”们来教训，不过她允许了路易的靠近，不但因为他很知分寸，更因为他长得好看。

这样想起来她对库洛洛的喜欢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事情，而是因为她就喜欢这一类优等生长相、眼神看上去又乖又野的男生。

路易开车很稳重，规矩得跟在考科目三一样。别的有些小心思的男生就在这周五晚上的大好时机约她出去吃完饭了，他却老实把她送回了家。

看着驾驶座上和她挥手告别的男孩满脸单纯的表情，她觉得他有些可爱。

之后的日子也依旧这样平淡地过着，她享受着藏在一群朋友间没有明说的暧昧，奇怪的是她也依旧想伊路米和库洛洛，这种感觉就像今天吃到了让人眼前一亮的草莓巴斯克，但原来的樱桃黑巧克力和柚子海盐蛋糕也不错，排不出一二三也没必要，之后还会轮流点。

所以在萨凡纳问她“喜欢路易吗”的时候，她问：“喜欢人类的感觉会跟喜欢蛋糕一样吗？”

这句话把萨凡纳问傻眼了。如果是其他人这样说话她会觉得这是在搞什么抽象，但是是柯妮亚问的，她就觉得高深莫测。她像哲学课上被突然叫起来回答问题一样飞快地转着脑筋，说着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狗屁的话：“食欲跟爱欲应该也差不多吧？”

柯妮亚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让人误解了，她把胳膊支在背后的电梯扶手上，仰着头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长长的银发银河一样垂落下来，“我是说那种‘草莓蛋糕很好吃，巧克力也不错，但是今天先吃柚子好了’的感觉，不过其实不吃也没关系。”

萨凡纳听懂了，她斩钉截铁地说：“你不喜欢路易。”

她转头看站在下一个台阶显得更矮了的女孩，女孩茶色的卷发和眼眸让她想起小时候的人偶娃娃，她一直觉得萨凡纳像个活的娃娃。此时她看她的眼神难得有些迷茫，依赖关系倒了过来。

萨凡纳对自己的推断更有信心了：“你不喜欢草莓蛋糕，也不喜欢巧克力蛋糕，也不喜欢柚子蛋糕...你只是嘴闲着没事干。”

“确实。”电梯到了，她跨步走过交界处，若有所思地回答。

“不过男人也跟蛋糕差不多，放在冷柜里的都可以尝尝。”萨凡纳摆出老道的样子说。

“所以...今天我们选哪个呢？”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面包店的冷柜前，弯腰看着面前一排各有特色的小蛋糕，陷入纠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