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如同没有尽头一般向两端延展，两侧是没有规律的橘色沙丘，仿佛游戏中反复重现的布景。

两辆越野车一前一后疾驰着，车轮滚起烟尘。

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眼前依然是这样的沙丘，柯妮亚打了个哈欠，问身边的人，“要换我开吗？”

“没事。”库洛洛一手靠在车窗上单手扶着方向盘，瞥了一眼，将她的无聊尽收眼底，“还是说你想开车？”

“不想。”她回答得很孩子气，微微倾斜过来打开了广播电台。

【今天是橘子郡一年一度“复古列车日”，不少市民都穿上了上个世纪的服装来乘坐复古列车，体验上世纪的出行。本次列车从约克站起始，途经...】

“什么时候能到呢？”她问。

飞坦在后面“唰”地打开地图，食指沿着纸上标记淡黄色的公路上划过，“离到下一个小镇还有五六小时，不过前面有个休息站，还有四十多分钟的车程。”

她转到后面去，压下地图的一角看地图，好奇地问：“你是怎么看出来我们在哪的？”

“感觉。”飞坦言简意赅。

“那就在休息站停一下吃个饭吧。”

现在是下午三点，吃完饭再上路的话，十一点之前应该能到。库洛洛提议到。

飞坦估计的很准，果然四十分钟后就到了休息站。说是休息站，其实只是几家餐厅、咖啡店和加油站组合起来的积木一样的小房子而已，这种简易的休息站在人迹罕至的沙漠地区很常见。

柯妮亚推开车门跳下来，这会儿太阳光线很强，风也很大，她眯着眼睛一样拉伸了下，把凌乱的头发拢到脑后扎起来。

“吃哪家？”

“先看看吧。”

他们往餐厅的方向走过去，除了FCK外好像都是这里当地的连锁品牌，别的地方没怎么见过。

“欸，FCK出曼达洛人的套餐了！”路过FCK的窗前，侠客看着贴着的新海报说到。

一行人并没有停下脚步，直到芬克斯望着前面的塔克堡招牌喃喃“克利夫卷饼？是这里的特色吗？”

“尝尝？”

“行。”

侠客有一丢丢遗憾。

这种快餐店的餐品很简单，标准套餐就是一个克利夫卷饼、一份配菜和一杯饮料，三样东西都可以选择不同的口味，饮料只要自己在边上的饮料机里打就好了。因为都是现成的东西，配餐的速度也很快，点完单稍微等一等就能直接端着餐盘去就餐了。

“这是什么？”芬克斯挑出一颗褐色的小圆球小心翼翼地用叉子戳起来放到面前看。他这么一说，柯妮亚和侠客也纷纷低头看凉拌菜里的小圆球。

“好像是花椒，是沙漠特有的一种可食用植物。”库洛洛说。

芬克斯“哦”了声，二话不说就吃了，嚼了两下瞬间五官纠结到了一起。

柯妮亚和侠客见状默默把这种叫花椒的东西扒拉出来推到餐盘边沿。

“什么东西…团长你不是说能吃吗？”他龇牙咧嘴道，看起来好像遭遇了很不幸的事情。

库洛洛沉吟了下：“确实是可食用的，但一般是作为调味用的香料，我没想到你会直接吃。”

芬克斯无语泪流，拿起手边的冰啤酒想冲冲味道，没想到碳酸和酒精再次点燃了这种麻的感觉，此刻嘴里宛如一千根针不停在扎，又是一阵哀嚎。

柯妮亚觉察到库洛洛的坏心思，狡黠地瞥他一眼，他心照不宣地勾了勾嘴角。

吃完饭买了咖啡，他们继续上路。

晴天里的沙漠落日色彩格外浓重，把整片天地都烧成了橘红色。远方正在下暴雨，看起来像一片灰黑色的雾气。柯妮亚始终望着窗外，这种景色对她而言很是新奇。

吃完饭后就换成了飞坦开车，他开得很快，路上早没了侠客那车的踪影。此时的天慢慢黑下来了，荒芜的公路勉强保持着路面较为平整，不能指望有什么路灯，等到天彻底黑的时候能见度就只剩下远光灯照亮的那一小方路面了。

她恍惚间有种身在[炼狱]中的感觉，看不见，听不见，摸不到，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自己孤独地活下去。从小与这片寂寞的黑暗为伴，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感觉，甚至还能从中找到慰藉。

身边人的气息从不知何时开始变得很淡很淡，她真实地靠在那里，发丝还随着车微微晃动，但虚无得仿佛一个幻影。窗外漆黑得一丝光也没有，她的身影几乎已经融进了这片黑暗。一种脆弱的、神秘的，暗藏着难以估量的危险的感觉弥散开来，库洛洛突然想到了自己为什么先前会对她有那样的印象。

飞坦似乎也觉察到什么，从后视镜里望了眼。

何止是前排的人，就连他明明坐在边上注视着她，却依旧感觉她似乎不在这里。杀手习惯于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但他觉得她的这种状态或许与她那神秘的念能力有关系。

那天陪她去参加晚宴暗杀目标的时候，其实他配合的话他们完全可以做到混迹其中却不被任何人注意到，但他故意没有掩藏自己。她没有提，他只是想看她会怎样做而已，显然她在他面前藏着自己。

期间芬克斯想上厕所，他们靠在路边停了停车。夜间的沙漠没了太阳的温暖光源，只剩下冷冽的寒风，从远处地平线上刮来，发出野兽般呜呜的嘶吼。

天上星星密密麻麻，盯着看久了，感觉它们好像随时会像雨点一样掉落下来。

“那条该不会就是银河吧？”芬克斯从边上走回来，见他们在抬头望天，也抬头看了看。

在漫天星星中，有一条带状的密度特别高，很是显眼。芬克斯不需要伸手去指，他们都看到了。

“是的。”

“没想到天上原来有这么多星星。”

“不是说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星星，毕竟地上这么多人要死呢。”

“...你还相信这种。”

他们调侃了几句，上车继续赶路。

柯妮亚若有所思地又望了眼星空。虽然从这里看满天的星星挨挨挤挤，实则它们只是孤零零地散落在诺大宇宙中的渺小尘埃罢了。成千年、上万年，无穷无尽地蹉跎着。它们会俯视这人间吗？它们见得到彼此吗？

如果天上星星真的是死去的人变的，那么宇宙才是永恒无解的炼狱吧。

***

飞坦开得很快，十点二十多的时候，他们就到达了地图上标注的这个叫沃萨奇的小镇。

这个时间对于大都市的人而言并不算多晚，但小镇的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看着亮着霓虹灯招牌却空无一人的地方，他们甚至有种走进恐怖片里的灵异小镇的错觉。

但当然鬼怪这种东西是不会存在的，就算是有，这群人也并不会因此感到害怕。

他们绕着镇子开了圈，小镇不大，挂着招牌的旅店有三家，住宿应该不成问题。他们把车停到Traveloge的停车场里，给侠客打了个电话约好住在这家，侠客他们还有大约半小时能到。

虽然挂着Traveloge这个联锁旅店的品牌，其实也不过是个自建房改造的小旅店罢了，一共只有十几间客房。柯妮亚用房卡打开门，久未住人的房间有些霉味，好在还算干净，她隐约能够闻到消毒水和洗衣液的味道。

她走进去打开床头灯，廉价的灯泡发出“啪”的一声细响，像是肥皂泡炸裂在空中。灯光把白色的床单染成了橘色，她仰面躺下来，床倒是挺舒服，羽绒被也很蓬松。她不是头一次住这样的旅店，娴熟地去前台磨着人给拿了套洗漱用具和拖鞋回来。这种小旅店为了节约成本，打着环保的旗号一般都不在房间里备一次性用品，需要到自动贩售机或者去前台购买——去前台的话多半能够免费拿。家里教育观念的问题，从小她就去过各种不同的场景，什么样的地方都体验过。作为杀手，接受和顺应环境是很重要的。

回到房间的时候一束车灯刚好透过窗帘照进来，又迅速地向右划去，应该是侠客他们到了。她拉开窗帘，这边正对着停车场，侠客和窝金刚把车停进停车位走下来。她朝他们挥了挥手。侠客也挥了挥手，朝她做了个“晚安”的口型。她拉下窗帘，躺到床上睡下。

早晨八点半的闹铃响起的时候，她眼疾手快地按掉，又在床上赖了会儿，拖到听见走廊上芬克斯他们的脚步和说话声后才勉强用理智把自己拽起来。

她是真的很喜欢睡懒觉，每天叼着面包踩着铃声敢进教室不是人设，完全是本色出演。

[我们去吃早饭了，餐厅在一楼南边哦。]

手机一震，点开是侠客的短信。但是他的体贴并不足以将她从早起的烦闷中解救出来，她把手机放在一旁，一脸惆怅地往牙刷上挤牙膏。

他们快吃完的时候，她才走进早餐厅。早餐厅里只有七/八张桌子，边上L型摆放的自助台上也只有可怜的吐司面包、贝果、炒鸡蛋和培根，没什么好选的。

她拿了两片烤吐司和果酱，倒了杯牛奶，端回位置上。边上坐了两桌年迈的爷爷奶奶，还有一桌看起来是来公路旅行的，他们都打量着她。倒也不是这些人有什么居心，只是她穿着罗意威的缎面白衬衫和剪裁良好的黑色A字形短裤，一身行头看着就价值不菲，浑身皮肤又白得发光，走路如同T台模特一样身板挺直步伐优雅，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小姑娘，你们是从拜亚来的吧？”边上桌的一位奶奶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往面包上抹果酱的样子，搭话到。

“是啊，你怎么知道？”她明知对方问的是自己是不是拜亚的人，但想着他们确实是从那里过来的，也不算说谎。

奶奶向边上的朋友做出一个“你看，我就知道”的神色，说：“漂亮的小姑娘都是大城市里来的。”

她朝那两位奶奶笑了笑，斯文地吃起了吐司。她笑起来其实很甜，一双湛蓝色的眼睛盈盈，只是大部分时候都冷着一张脸，看起来不是很好亲近。

库洛洛见这几位老人家和善热情，又是本地人，就和他们攀谈起来询问附近几个小镇的情况。

据地图上记在，往沙漠深处的方向去有三个小镇，离得都不远，再之后就没有人烟了。不过老人家们说那里还居住着一些当地土著，他们是游牧的民族，不与现代文明社会共通，随着沙漠里的气候和地形游走，没有人说得准他们的具体位置。

“现在的年轻人真不错。你们都是学生吧？”显然库洛洛给那几位老人家的感觉很好，他们慈爱地打量着这几个“一表人才的学生们”。

“嗯，趁暑假出来公路旅行。”柯妮亚对学生这个身份熟悉，很自然地接上话。

“真好啊，我大学毕业那年也和几个朋友一起去了洛克多那边绕了一大圈，现在回想起来也是美好的记忆啊...居然就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吃完早饭在小镇购买了点物资，给车加满油，他们没有多逗留。从这里到下一个可以落脚的小镇最近七/八小时车程，远些的半天，再之后就进到沙漠深处了。他们决定选择远些的那个镇停留，那个镇的规模也相对大些，可以为接下来的三四天做足物资准备。

“我来开吧。”趁着飞坦和芬克斯他们还没上车，柯妮亚钻进了驾驶座。库洛洛关上副驾到门，对她突如其来的积极有些疑惑。

“飞坦开那么快你不难过吗？”她看着前面走过来的人，不动声色地靠过去点小声问。

“有一点。”他也学着她的样子靠过来小声答复。

后面的两位坐上来，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调了调后视镜的角度。

“其实我没有驾照。”踩下油门的时候，她小声说到。

库洛洛伸手把方向盘再向右打过来一点，车避开了左前方花坛的尖角，顺利地驶上了路的正中。

“没关系。”

她确实还没来得及考驾照，上路经验也不多，好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大路上也没别的车，毫无技术难度。再加上这一车人就算车子失控掉下悬崖也死不了，就更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电台里放着Old Town Road，混杂着Trap、乡村和说唱的曲调听上去放松又惬意，粗砺却干净的男声带着一丝怀旧的伤感，融入了旷大的荒野间，和此刻的景色很是相称。车速表的指针稳定在120和130之间，超过了最高限速，但在这种地方也没有人管。她一边开一边跟着哼两句，芬克斯在后座摇头晃脑，车里的气氛很是惬意。

“刚开始开车都是蛮兴奋的。”芬克斯晃着还不忘调侃了她一句，“趁这段时间你就多开开吧。”

不过到天色暗下来以后，还是换成了一旁的老司机库洛洛开。背靠上椅背的时候，她缓缓舒了一口气，才发现开车也是蛮累的。虽然一路上没有障碍物，路也是几乎笔直的，但长时间的集中注意力对于她这个新手而言也够消耗体力的。

她懒散地靠着，目光落在库洛洛松垮扶着方向盘的手上发呆。伊路米的手很好看，像艺术品一样，但有几十吨的握力；他的手也并不粗壮厚实，连常年锻炼或是持握武器的痕迹都没有，可是攻击性肯定不会亚于伊路米。

上路以后，一直在一起的侠客就和他分开了，此时同行的芬克斯和飞坦一看战斗力就在侠客之上，尤其是那个飞坦。虽然有可能只是随意的组合而已，但更大的可能性还是提防着她这个外人吧。不是妄自菲薄，但就按她对自己的认识来判断，他们的谨慎简直就是毫无必要。在战斗力差异如此巨大的前提下，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她都不会和他们为敌的。

此时该谨慎的人，是她才对。

啊...想念我的毕业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