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安舒回了自己的房间换衣服，江月流换好衣服写了一则传音给安舒，说去长老那里上报昨晚的事。

“……事情就是这样，特来向长老汇报。”

江月流把昨晚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报了上去。

负责管理宗门大阵的陈渝长老是个胖乎乎的和蔼老头，平日里笑呵呵几乎就没人见过他紧绷面容的样子。这回陈渝越听脸色越凝重，到最后不自觉低下头去，他那两根长长的白眉都垂到了胸前。

“你说的是否属实？”

“弟子所说句句属实。”

“这事确实蹊跷，只是宗门内长老的注意力都在今日开始的试剑大会上，怕是没有精力来管这种事。我看这样，我先记下报给掌门，由掌门定夺。”

陈渝拟好一份文书，用灵力包裹轻声说了“去”，放飞了文书。只见那文书稳稳当当悬浮在空中，飞出窗外朝涵虚子住的太清峰飞去。

“此事你先不要对外声张，你……你叫什么来着？哈哈哈，年纪大了记性有点不太好。”陈渝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弟子，灵力平和收敛、心性纯良、实力不俗，倒是个好苗子。而且竟然觉得格外眼熟。

“弟子江月流，目前是内门弟子。”

“江月流，江月流……是不是掌门之前带回的那两个女娃之一？当真是少年英才啊少年英才啊！”

“长老过誉了，江月流能有今日多亏师门。”此话江月流说得发自内心，若非当年涵虚子救她，她已是妖魔的盘中餐。保住命了不说，她来了玄衡宗也未受到什么偏见，师兄师姐都帮助她许多。

“我看时辰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参加试剑大会的开幕大典。”

“是，弟子告退。”

江月流行礼转身离开，一只脚正要迈过门槛时，陈渝又开口叫住她。

“等等！”

江月流一脸疑惑地转身：”长老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长老之前说的不要声张我会原原本本传达给安舒。“

“咳咳，也没有什么别的事，你看老夫如何？”小胖老头说起话来突然结结巴巴，用力过猛还把胡子揪下来一根，一点长老的威严也没有。

“陈长老自然是极好的。我听说许多弟子都说起想要拜入您门下。“

“那试剑大会的前五名可是能自己选师尊，既然如此那你愿不愿意……”

陈渝故意留了半句话没说完，只是他一脸期待的样子让人不想猜出他想问什么都难。小老头咳嗽两声清清嗓子，调整了一下坐姿，摆出一副可靠威严的样子等着江月流的答复。

江月流读得出陈渝长老心中所想，只是被这么一问她突然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师门中除开陈渝还有三位大长老：主管武器铸造的仇远长老、主管炼药的尹秋白长老、主管仙资测定的丘允长老。江月流在宗门中跟这四位长老其实只是打过照面，偶尔因为宗门事务要去拜访，属于是能把人和名字对上号，但选其中哪一位当师尊还没认真思考过。一来试剑大会乾坤未定还不知是鹿死谁手，二来这一大会耗时长她有足够时间去深思熟虑。江月流确实无意要去争抢那个做掌门弟子的名额，如此一来就只有在这四位中选一位。

江月流想了片刻，在扯谎和实话实说之间选了后者。

“回长老，弟子确实还未认真思考过此事，恐怕不能立刻给长老答复。”

江月流原以为会看到这位长老露出略显失望的表情，哪知这老头站了起来，来来回回绕着房间走了几圈，露出一种出乎意料并且大喜过望的神色。

“长老您这是？”江月流不明所以地问道。

“哦哦哦，老夫失态了，咳咳，”陈渝不来回走了，站定理了理衣物，“那就是说你并不是冲着涵虚子掌门弟子名额去的？”

这回江月流颇觉尴尬，以为她那日跟安舒的对话传到了这位长老的耳朵里，于是只回答道：“弟子未曾考虑此事。”

“这就好，这就好！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你跟安舒都要拜入掌门门下，老夫还不信。老夫说这么好的弟子怎么能全被掌门收了，高低也要分一个给长老们抢抢。老夫也不为难你，你真没想过此事不如就趁早开始想想，我们几个长老也都不差！”

“是，弟子明白。”

“去吧去吧，大典的时辰快到了。”

“弟子告退。”

江月流在大典开始的前一刻赶到，她入了列，站在旁边的安舒抓起她的手在她的手心写字。

“如何？”安舒在江月流掌心写道。

“已报给掌门。”江月流在安舒掌心写下回复。

“哦哦哦。”安舒连写了三个“哦”，一抬头，轻声说了句“来了。”

涵虚子稳稳当当落在高台上面。他束了发戴了冠，虽然也是同平常一样的一身白衣，但有眼尖的弟子看出了那白衣的袖口上有金色的云纹。他身量又高又挺拔，还是冷着一张脸，太阳光一照真恍若神祇降临。有女弟子被他的外貌和气度吸引，红着脸痴痴地盯着他看，盯了他许久之后也只是低下头嘀咕一句“不敢肖想”。

江月流也抬头去看，从那锋利的眉眼看到开开合合的薄唇，再到如劲竹般挺立的脊背。果然是仙人之姿，江月流在心中默默感叹。

江月流和安舒被带回玄衡宗时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二岁，本来就是记事的年纪。江月流能记住很多事，仙人染血的白衣、出鞘的利剑、冷漠的眉眼，还有仙人伸出的手和开口的问询。江月流感激敬仰涵虚子，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安舒也盯着涵虚子看，盯了半天也没盯出个所以然。虽然欣赏美人是人之常情，但是冷冰冰不会笑的美人多少就减人兴致。阳春三月的日子里眼巴巴地贴上去，只贴到一块冰，冻得脸颊泛红。安舒没有这种自伤的爱好。

涵虚子这人说话做事都不拖泥带水，那些徒有其表的话他是从来不说的。他简单说明了今年选拔内门弟子和长老弟子的规则，顿了顿，说了句“开始吧”。

试剑大会有足足一月的时间，先是外门弟子入内门的考核，再是内门弟子拜入掌门和长老门下的对战。内门弟子的考核即将开始，涵虚子抬手一挥，一处空间如同布一般滑落，露出四块晶石。

“这四块晶石名为造影石，从左至右分别为甲乙丙丁，外门弟子按抽签顺序，四人为一组，分别进入其中。一炷香的时间内，斩杀妖兽即可获得内门弟子资格。“

话一说完，四名弟子走向前来，深吸一口气将手放置于晶石之上，眨眼之间四人都被吸入造影石中。石中的弟子一个两个好奇地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殊不知危险临近。

四块造影石展现的情景不尽相同，有的是城镇有的是深山老林，这些皆是门中长老和弟子从前斩杀妖兽场景的复刻。造影石中还存放了许多死去妖兽的傀儡。这些年妖魔横行，门中长老和修为高的弟子多次下山清扫妖魔，望着遍地的妖兽尸体，几位长老灵光一现。

在此之前内门弟子的选拔都是进行灵力测试，合格即可进入内门。内门弟子见过妖魔妖兽的不多，有次下山除魔有个弟子见了妖兽，被妖兽那庞大的身躯吓到不会说话，连剑都忘了拔，折辱了宗门名声。若是把这些妖兽的尸体做成傀儡，保留生前的部分实力，用于进入内门的考核，大约是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解决这种被吓得瘫软在地的问题。

于是就有了考核方式的变革，目前造影石中储存的妖兽基本都是保留着生前三成到四成的实力，掌门和长老们用灵力支撑起其躯壳，倘若发生意外情况切断灵力供应这些东西就会重新变回死尸一具。

外界的人能看见造影石内的情况。江月流在远处的看台上盯着乙号石头的情况，那里构造的是一处城镇，巷道交错，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很多尸体，皆是面部朝下。进入其中的弟子一边嘀嘀咕咕抱怨着被血蹭脏了衣服下摆，一边艰难地前行。那名弟子拐入一个小巷子，突然如梦初醒一般将离得最近的一具尸体翻过来面部朝上。

一具，两具……不出所料这些尸体都没有脸皮。死者的眼珠鼻子都好好挂在脸上，只是失去了脸皮。

江月流瞬间就明白那是一种叫“嗜面”的妖物，此妖脸上无皮只有血肉，因而喜食人的脸皮。常常在夜间出没，趁人睡着剥下人的脸皮，然后将人咬死。要除此妖并不难，嗜面脸上有一块用妖力聚成的面具，只要设法破开这面具迫使嗜面露出脸部血肉，再击碎其面部即可。

黑夜降临，一股妖风刮起。那弟子明显觉察到了，往身边布下一个护体诀，一挥剑荡出一道剑气。一座房屋应声而碎，而藏匿其中的嗜面也显出形来。嗜面身高八尺有余，上半身是个健壮的男子，下半身连接着一截蠕虫身子，还生着四根胳膊，他向前蠕动的时候一头披散且杂乱的黑发左右摇晃。

那外门弟子忍不住一个冷颤，但是很快冷静下来提剑攻了上去。他知要先掀开嗜面的面具，于是用剑做佯攻，暗中念起御风诀、要用风刃割开面具。想法是好，但这弟子学艺不精。

江月流在外看到这位师弟跳劈的时候心中暗叫不好，风刃未成，他先被嗜面掀飞出去。护体的灵力被震得细碎，撞上一边的屋墙断了一根肋骨。这弟子在地上挣扎半天，想要以剑撑地站起来，最后只是吐出一口鲜血不甘倒下。那嗜面靠近他，一侧的两只胳膊将他拎起来，也不扯他脸皮，倒是一个用劲将他丢出造影石。

江月流叹了一口气，在心里为这位师弟觉得惋惜。

江月流忽地想起自己进内门时的考核，若不是她运气好，便是和今日这位师弟一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