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流姐姐！”听见有人喊她，江月流转过头去，正见到她师妹安舒拎着个食盒往她这跑。她这师妹，从前跟着师兄去过一回人间时爱上了人间的点心，回了宗门有时间就爱捣鼓和拉着江月流试吃。

“舒舒今日又做了什么？”江月流收了剑去迎她。

“月姐姐你看，这是荷花酥。”安舒轻车熟路走进江月流寝室，将食盒放到桌上打开，里面正是四朵荷花状的点心。

“这当真是点心？这着实好看，看得我倒有些不舍得吃了。”饶是江月流吃了不少安舒做的点心，她也觉得吃惊。她小心翼翼用手指拿起一个，稍一用劲那花瓣状的酥皮便碎了。

“月姐姐只管放心吃，要是你爱吃我明日还做了找你。”安舒笑了一笑，也拿起一个荷花酥张嘴咬了下去。

“唔…月姐姐吃不了太甜，我便……我便没放那么多糖。”安舒嘴里含着东西，说话有些口齿不清。她那双眼弯成月牙，正期待地看着江月流。

“这内陷，唔，不甜但是却好吃，我们安舒在这方面果然也是极有天赋。”江月流自己都没注意，一个荷花酥两三口便下咽了。她吃了一个，安舒又往她手里塞了一个。

“月姐姐喜欢就好了。唉，我自己动手做点心，一来是掌门不准我们随意下山历练，二来是这修炼实在是无聊。每日不是冥想就是练剑练诀，月姐姐之前不是闭关了吗，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着。我说我要找个同门与我对练，可你猜怎么样？”

“陆师兄下山历练去了，你便去找了其他内门子，可是他们统统都不与你对练。师兄师姐们的借口是不可欺负师妹，师弟师妹们则是说实在是打不过你，我说的可对？”江月流擦擦手，倒了杯清茶，不紧不慢地开口。

安舒一听瞪大了眼睛，不好意思地搅起手指道：“嘿嘿，月姐姐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看啊，你我天资相近，又是一同拜入掌门门下，不管是辈分还是修炼进度可不就是相差不多嘛。不过月姐姐现在出关了，那我自然就不去找他们了。”

“那今日切磋什么？是术法还是剑法？”

“我今日没带佩剑，月姐姐跟我切磋术法吧。我刚学了个新的，你帮我看看。”

二人于是起手掐诀开始比试。

江月流与安舒，是五年前那场大乱之后涵虚子掌门从外面捡回玄衡宗的。那时天地异象，天上的红云一连几年都不消散，他们虽是修仙之人，却也看不透究竟发生了什么。那红云越垒越厚，最后变作一场血雨。

更可怕的是，随血雨来的一众妖魔。天被扯开一个窟窿，青面獠牙的妖魔从里面源源不断涌出。人间大乱，人间的皇帝派了军队去镇压，只是这些手持凡铁的血肉之躯哪里是妖魔的对手。皇帝原本是个不信邪祟的人，只是国难临头，也松了口派人快马加鞭去请玄衡宗的人下山除魔。

玄衡宗这些修仙之人自然不可能视而不见。但凡有点修为的弟子都去了凡间，只是他们中的大部分也无力抗衡。强大的妖魔太多，每日每日往宗门抬回的尸骨几乎要把整个宗门都填满。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浩劫之下一切生灵都将灭亡，然而一天夜里，血雨毫无征兆地停了。天上的窟窿骤然收缩至闭合，一阵照亮夜幕的白光之后，一声巨响摇醒了所有熟睡的人。窟窿没了，但一块块碎片从天上掉落，划破云层带着绚丽的焰火飞向大地。玄衡宗的弟子将散落在周围的碎片收集起来，探查发现里面带着充盈的灵力，但是没人知道到底碎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最终，玄衡宗以折去大半弟子为代价，终于挺过这场浩劫。

宗门中幸存的弟子仍记得掌门涵虚子带回江月流与安舒的那天。两个约莫十二三岁岁的女娃娃怯生生跟在涵虚子身后，被血糊住的发丝粘在脸上，她们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一群狼狈的人。

“此二女是我在人间所救，我观她们资质极佳，便擅自将她们带回宗门。一来，她们的父母皆为妖兽所食，我不忍她们流落；二来，我宗弟子折损颇多，需要新锐力量。如此，诸位可有异议？”涵虚子开口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口气，但听着却隐隐透露着疲惫。

几位长老对视一眼，皆是点头答道：“无异议。”

“只是掌门，”其中一位长老朝前一步道，“掌门可要直接将她们收作座下弟子。”

涵虚子目光淡淡，看了一眼似乎有些发抖的两个小女娃，道：“不必，先收作外门弟子即可，往后一步一步修炼。”

说罢他便拂袖离去。

那大约也是其余弟子和长老见过掌门最狼狈的时刻，一身白衣被血雨染透，一张俊脸看不出什么血色，露在外的手掌上满是斑驳的伤痕，掌心甚至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血。看起来伤得重，然而他身上冲天的灵力却显示着他似乎已经又进了阶。

“掌门请留步，”一位长老开口叫住涵虚子，“恭贺掌门晋升至上仙。”

周围的长老和弟子皆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恭敬行礼齐声祝贺道：“恭贺掌门晋升上仙。”

“多谢诸位。”

涵虚子那一双眼睛死气沉沉，整张脸看不出什么欢喜的神色。无人知道他袖中的双手紧握，指甲已嵌入掌心。他这种样子叫人不敢靠近也不敢多问，于是长老们就转而安排起那两个女娃。两个小女娃之后由门中女弟子照顾，随后被收作外门弟子。

涵虚子果真是没看错人。

六年间，江月流和安舒凭借着极佳的天资与刻苦修炼，一路从外门弟子晋升为内门弟子。眼下试剑大会在即，宗门里悄悄开起了赌局，赌得便是她们二人谁能拜入涵虚子门下。

“舒舒师妹啊，你跟阿月师妹要是只有一人拜入涵虚子门下，会不会就此分道扬镳、相看两相厌？”二人的师姐李淳仪对这个赌局颇有耳闻，得了空就来找安舒说道。

“师姐怎么会有这种顾虑？”安舒听到这话也不练剑了，收了剑来陪李淳仪坐在桃花树下。

“内门弟子打的赌你知道吗？压你胜、压阿月胜的对半开。不少人可盼着试剑大会快些来，好看你俩争斗。”

“师姐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你先说假话。”李淳仪不明所以。

“咳咳，掌门白衣胜雪、实力超凡，是多少弟子心目中理想的师尊，啊，想来我也是仰慕掌门，想要成为掌门的弟子……”

“打住打住，你要说假话，好歹也声情并茂一点。这套话说出去，我看一个信的也没有！”

“我有真话，师姐你听不听？”安舒嘿嘿一笑，支起下巴。

“你说说看。”

“真话就是，涵虚子掌门虽好，我却并不想拜入他门下。我虽然感谢他救命之恩，但要是每日对着这么一个冷冰冰的人，我岂不是要憋死？我过惯了跟师兄师姐每日打闹修行的日子，才不想孤孤单单去修炼呢！而且，我最喜欢淳仪姐姐了，舍不得跟你分开。”安舒笑得像只小狐狸，伸手去拉李淳仪胳膊，整个人贴上李淳仪肩膀甜甜地撒娇。

李淳仪被哄得开心，将安舒揽着笑道：“我还舍不得你呢！你去当掌门弟子，日后就没小灶开了。”

“好啊，淳仪师姐只拿我当厨子了！”

“没有的事！不过舒舒确实是能吃也做得好吃！”

二人正打闹着，江月流正好经过。安舒见了江月流，起身小跑过去挂江月流身上。

“月姐姐来啦？”

“寻你寻不见，原来在这里。喏，陆师兄下山带回的点心，托我给你带来了。”

“哟，我们阿月来啦？刚刚还在念叨你，没想到本尊来得这么快。”

江月流见李淳仪在，恭恭敬敬跟李淳仪行礼：“师姐。”

“好啦好啦，你怎么总是这么板正，这里没人，叫我淳仪也无妨。”

江月流闻言也放松下来，嘴角扬起个温温柔柔的笑，任由安舒拉着去桃花树下坐下。

“月姐姐你知不知道，外头开个赌局赌我俩谁会拜入掌门门下。”

“略有耳闻，怎么，舒舒也知道吗？”

“是啊，有传言说你俩会因此闹掰。”

“我想，这大约是多虑了。”

“你不爱看话本，话本子上可都是这么写的。什么二女相争落得个两败俱伤，互相给对方使绊子，巴不得对方赶紧滚出宗门。而且，而且开赌局的人都说，你二人仰慕宗主得很，就是瞄准掌门弟子的位子去的……唔唔，舒舒塞我点心做什么？”李淳仪话说了一半，嘴里突然被塞了一块豆糕。

“于我而言，涵虚子掌门有些，呃，有些不太适合我。”江月流吃着豆糕，挑了个最温和的说法。

“月姐姐直说他是大冰山也无妨。要我每日对着他，还不如叫我去抄术法概览，好歹我还能边抄边嘀咕两句。我要是当了掌门的弟子，我恐怕一天说不了三句话。”安舒吐吐舌头道。

“掌门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可怕，”江月流笑笑，又吃了一口豆糕，“只是我跟安舒活泼惯了，掌门这种师尊到底是不适合我们的。”

“活泼？你啊？阿月你哪里活泼了？我看你严肃板正得很！”李淳仪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一下子站起身，一脸吃惊的模样。

“我又不是不笑，而且我跟师兄师姐、师弟师妹都说话，又不跳过谁，怎么不是活泼的？”

“……倒也是这个理。你跟掌门比起来嘛，确实活泼外向又爱笑，哈哈，哈哈……”

“依我看啊，拜入谁的门下都是一样。天分占一成，师父传道占三成，剩下六成还得是自己努力。我跟月姐姐啊，自小立誓要斩尽世间妖魔，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分道扬镳。”安舒也站起身来，拍拍江月流的肩膀又拍拍胸膛。

“心系天下苍生，救众生于苦厄，唯此愿不可移。”

“哎呀，月姐姐说话文邹邹的。不过确实如此，有朝一日我和你定要一起实现这个愿望才好！”

吃完点心，李淳仪告别二人。

倒是多心了，以后得少看话本子，李淳仪心道。不过那个赌局她倒是可以掺和掺和，她得去问问有无其他选择，比如二女一齐拜入掌门门下什么的。她有一些闲钱，压了这个赚个大的去请二女吃点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