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双看了朱曦一眼，觉得颇为面善，仔细端详一番，已心知肚明：

女扮男装。

又是一个女扮男装的朝臣。

只因生得貌若无盐，又时常装模作样，做出一副老态，故而朝中竟没有一人怀疑她的身份，让她当了两朝的元老。

叶无双心中颇觉得有趣，开言回道：

近日听闻星氏女破通诗书，更有文才，我欲让她进入宫中，教我学习诗书。”

朱曦疑道：“皇后何出此言？宫中女官无数，能者甚重，何必请一介欺君犯上之女？”

叶无双缓缓挑起唇角，神情险恶。

朱曦心生不妙之意。

叶无双已微微笑道：“我自进宫以来，六宫皆有微言，道我行为粗鄙，不识诗书礼乐，不堪中宫之位。话说到这份上了，我难道还不懂得亡羊补牢、痛改前非的道理吗？”

众人勃然色变。

诛心之言。

皇后再不济，也还是万民之母，中宫之位，六宫不敬中宫，使皇后颜面扫地，他们臣子就面上有光？

自古以来，主辱臣死。

叶无双微微冷笑：“我所受到的耻·辱，又岂止如此。”

朱曦下拜：“臣万死！”

“何必如此呢？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啊。”

叶无双说道：

“我性情恶劣，品行不端，大家都对我如此不满，我这个皇后当了也没有什么意思，何不上书请旨废后，我定当退位让贤。”

群臣恨不得以头抢地：“臣等罪该万死！”

他们算是看明白了，皇后哪里是袒护那名女子，分明是借题发挥，借机宣泄自己的不满。

再让她胡搅蛮缠下去，朝堂威严何在？他们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有人求助性地看向皇帝。

皇后既然想要那名女子，那就给她吧。

毕竟是一个女子，又不是做了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也不会闹出什么霍乱宫闱的丑闻，何必闹得满城风雨，物议沸腾？

皇帝看到臣子的眼色，恼怒地拍了一下龙椅：“皇后！”

叶无双微微一笑：“怎么？你要下旨废后了？”

皇帝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已经下定决心要给皇后一个教训。

可就在他刚要下令之时，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极其不祥的预兆，仿佛自己即将在做一项极为错误的决定，即将陷入万劫不复之败局，一败涂地。

这一刻，他神思无比清醒。

清楚地看到皇后唇角的微笑，那种阴险与恶毒，像是看着猎物即将踏入陷阱时的狩猎者，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来的得意与讥诮。

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漫不经心的笃定。

披着人皮的鬼物来到人间，完美得像一个人。

在这一场以‘爱’作赌的规则中，只有让‘皇后’爱上皇帝，他才能够赢，一旦行差踏错，他会满盘皆输。

成王败寇，赢者生，败者死。

皇帝清醒了一瞬，神情复而恍惚。

他下意识露出一抹温柔浅笑：“梓潼，不要说这些话，星阳的事，听你的。”

叶无双笑容微淡。

带着遗憾。

皇帝回到后宫，下令遣散后宫。

是说遣散，实则是让妃嫔们搬到了宫外的行宫之中，带发修行。照样是重重守卫，哪怕是皇帝不用的女人，也不是底下那些臣民可以染指的。

“陛下对娘娘可真好。”

“据说陛下顶着众位大臣的压力遣散后宫，就是为了能和娘娘一生一世一双人，真让人羡慕。”

叶无双嗤笑一声：“惺惺作态。”

她神色厌憎：“看到他那张脸就恶心。”

皇帝但凡有点自知之明，也早该自我了断，少了个碍眼的家伙，说不准她还会高兴一点。

门外，满脸邀功之态的皇帝脸上一僵，像是迎面被扇了几巴掌。

顿时气愤难当，伤心欲绝：“好啊，宋月，这么久了，你竟然还是瞧不起朕。”

叶无双置若罔闻，神色漠然。

这无声无息的轻视深深地刺痛了皇帝的心，他猛地一抖衣袖，转身就走。

星阳身为皇后身边的新任女官，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皇帝来到皇后宫中。

看着皇帝怒气冲冲的背影，她的神色有些忧虑。

“娘娘，陛下毕竟是九五之尊，您这样下他的面子，日后人心变幻，恐怕悔之晚矣。”

“我明白你的意思，星阳。”

叶无双轻轻地说道：“但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对他的厌憎，究竟已经到了怎样的程度。”

她微微地笑着，脸上浮现出了不耐烦的神色，眼里酝酿着越来越深刻的暴虐与不满。

*

“皇后实在是太过无情了。”一声长叹。

皇帝怅然地坐在金殿里，郁郁寡欢。

“朕已为她低到尘埃里，百依百顺、有求必应，她为何对我如此狠心？”

他呆呆地坐在座椅上，回想起皇后那美丽的、刻薄冷酷的面容，更是觉得肝肠寸断，心碎欲绝。

皇后固然国色天香，美丽若仙姬，但是，她总是如此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难免令人心灰意冷。

皇帝失望得几乎绝望：皇后对他如此冷漠，难道她是没有心的吗？

他惨然一笑，意志消沉，以至茶饭不思，寝不安席。

“陛下九五之尊，您休要苦坏了自个的身子，勉强吃些东西吧。”

皇帝只是不住地唉声叹气，杯箸一动不动。

身边伺候的太监公公急坏了，愁得不得了。

皇帝正在殿中愣怔之时，忽而鼻间闻到一股甜蜜的馨香之气。

他诧异地抬头一看，只见一位奉膳宫女正徐徐步进殿中，香气的来源竟是她唇上口脂。

所谓“朱唇未动，先觉口脂香”，便是如此了。

她十五六岁左右的年纪，面容娇美，身姿窈窕，花枝一样的年轻少女，看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不觉羞红满面，更添娇美。

皇帝看她不胜娇羞的动人风情，不由得心中一动。

想起他妃嫔中，也有位极为害羞腼腆的女子，鸳鸯交颈之际，眉黛羞聚，朱唇暖融，娇啼婉转，次日之时，枕间尚存胭脂泪痕的残红，不胜销魂。*

他后宫之中，多的是这样千娇百媚的绝代佳人，既多才多艺，又是温柔解语。

玉妃箫声缥缈，香妃舞姿妩媚，阮嫔娇蛮，也别有可爱之处，至于其余四妃六嫔七美人，更有各有各的风情。

皇帝深叹了一口气。

自他迷恋皇后，冷落诸妃，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一年多，这一年多里，诸妃独守空闺，想必也是颦损春山，望穿秋水，泪自空流，不见君颜。

今番他又下令，将后妃遣散宫外，又是何等无情？

如今想来，皇后固然辜负他一腔痴情，然而他于诸妃，又何尝不是负心之人？

世间痴男怨女，本就惯常。

思及此处，又是一叹。

捧膳宫女花容失色：“奴婢一时不慎，触犯圣上，求您饶了奴婢吧。”

美人香腮盈泪，求饶的声音娇柔温软，惶惶下拜，鬓边插着的花朵微微摇晃，恰如一朵娇贵芙蓉，弱质难堪风摧。

皇帝不由动了一点怜惜之心，低手要搀她起来。

一入手，只觉腰肢瘦弱，盈盈一握，未想竟还是位细腰美人。

他搂得深了一些，美人低眉顺眼，含羞带怯，软软依偎在他怀中。

皇帝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孤旷已久，乍亲近这软玉温香，一时竟有些恋恋不舍，不忍离手。

*

“咔——”

叶无双手上的镯子上一声细响，上面镶嵌着三颗红宝石一颗裂开了，掉在了地上。

那是一只雕刻着凤凰的手镯，另一只雕着游龙的手镯在皇帝手中，上面都分别镶嵌了三颗红色的宝石。

叶无双微微地笑了起来。

快了。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