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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性命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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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温一字一句复述了当日刘元告知的话,孙有财反倒是不慌了,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梁温适时开口问了句:“孙二郎君没什么想说的?”

“梁县令想听我说什么?”孙有财哂笑一声,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儿,“或许说,梁县令想要我说什么?”

梁温今日是做好了要陪他磨的准备了:“嘴长在你身上,话怎么说在你不在我。”

孙有财也在想,这话到底该怎么说。

车内太静了,两人身前的案几上,热茶杳杳飘起白又薄的烟。

“不瞒梁县令,我确实如刘元所说那般,恨透了孙家人。”孙有财此时很是平静,眉目平和,与平时市侩的俗样截然不同。

像是卸掉了表面虚伪阴险的商人伪装,露出内里的干净坦然来。

梁温没急着接话,她在等他的下言。

“孙家人丁兴旺,却也是个腌臜污秽之地。我的生母是父亲的通房,当时主母才过门,对她们通房妾室用尽法子打压,我生母是个有野心的,她自是不愿一辈子这样老死在宅中。”

“于是她绞尽脑汁,想尽法子,终于在主母怀孕时寻到机会,给我父亲下了药,事后父亲震怒,将她打发到庄子上,但没想到一月后庄子来报,我生母有孕了。”

孙有财自嘲地笑了下,眼睛看着手中那杯热茶,想起那个瘦弱的身影。

“但她太天真了,她以为凭借着与父亲几年的情分以及腹中的孩子就能引起父亲的恻隐之心,但她错了,大错特错了。她没等到任何回信,但她丝毫不放弃,一边干着庄子上劳累的粗活,一边抱有幻想,一日又一日。我就在她的期盼中降生了,她又派人去孙府报信,那人却直接被门房轰了出来。”

“她生了许多白发,容貌不在,但她仍抱有幻想,一年又一年。她对我格外好,但却是对待主子的那种好,就好像我是她一辈子的希望,看向我的眼神总是很热切。我四岁那年,那个糊涂却美丽的人再也熬不住了,她不再抱有希望,渐渐病重的下不了榻,最后甚至意识不清,日渐疯癫。”

“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日夜期盼感动了天地,临死前,我父亲登门了。他看我的眼神很冷,我有些怕他,但我的母亲却格外激动,我父亲对着她说要把我接走,回府上去享福。”

“她太高兴了,甚至强撑着身子给我绣了一对海棠锦囊,她很温柔,但我没见到她最后一面。我被父亲带走了,他不允许我探望她,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没的。”

孙有财像是个看客一般,将他的前半生道出。

“她的心是好的,但孙府是个吃人的地方,那里到处都是豺狼虎豹,时时刻刻都想在你身上咬下一块肉来。那天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主母的嫡子孙磊,他身体不好,不足月便生了,打娘胎里就带病。但没关系,谁让他是孙府的嫡子呢,府上之人无一不精心照料着。”

“后来,我才从主母口中得知,父亲接我回来不过是为他的嫡子寻个玩伴,时刻陪在他身边,不能叫他出一点差池。”

孙有财的话戛然而止,他不说了,但梁温也清楚了。

孙有财的生平她查过,其实完全可以称得上孙家闲来无事养的一条狗,任由那些人消遣摆弄。

她以为,孙有财会和她说他在孙家遭遇的一切。

却没想到,他只是将生母的往事道出,自己在孙家的遭遇一字不提。

孙有财挺直身子,收回放在杯盏上的手,看向梁温,没了之前的防备。

“梁县令,其实在你约我那一刻,我便觉得此行或许会有些不一样,但具体也说不上来。”他稍动了下,浑圆的肚子撑满腰封,形成一圈圆,“知道你说出那句我恨孙家,我确定了,你不是冲我来的,你是冲孙家来的。”

“孙磊下令屠杀梁家一百多口人,我有所耳闻,能理解梁县令对孙家的仇恨,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找上我?而不是连着我一同除掉。”孙有财盯着梁温的一举一动,但她就那样看着他。

梁温也不同他打转,坦言道:“孙家根基深厚,哪里是那般轻易便能斩草除根的。”

孙有财笑起来,脸上的肉挤在一块,梁温的话他听懂了。

梁温对孙家不甚了解,若是想快速瓦解,最好的法子就是找一位对孙家了如指掌之人。

而他,正是那个人。

梁温伸出手,掌心放着盘龙纹玉佩:“孙有财,此时我不拿你当孙家的二郎君,你也不必将我当成丰泽县县令,咱们只是简单的商客关系。”

“我要谈笔买卖,孙老板应吗?”

孙有财看着那盘龙纹玉佩许久,心里清楚明白,孙家这次是真的要完了。

完了好啊,那样腌臜污秽之地早就该铲除了。

他伸手摘下一枚玉石戒指放在案几上:“求之不得。”

梁温收回手:“交易既成,不得反水,梁温静候孙老板佳音。”

梁温没对孙有财交代什么,他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如何将一个家族置于永无翻身的地步。

孙有财不再耽搁,下了马车,看见追风的身影时怒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追风没理他,转身走到马车旁,掀开帘子:“县令,他……”

梁温捡起孙有财留下的玉石戒指,扔给追风:“派人盯着,有任何风吹草动派人来报。”

虽然梁温与孙有财达成了意愿,但万事还需小心谨慎。

追风跳上马车,拉起缰绳,驾着马车渐渐远去。

街角,孙有财露出半个身子,站了许久才走。

梁温没回苏府,而是去了太子府邸。

不过她去的不凑巧了,太子不在府上,而是入宫与众大臣议事。

梁温等了一会儿便起身走人,只是走前写了封信留下。

回去的途中起风了,干燥阴冷的空气刮着凛冽的寒风,追风到底是个粗人,马车上的火炉灭了都不知。

暖手的汤婆子渐渐失了温,梁温索性扔到一旁,闭上眼养起神来。

不过,她的手紧紧攥着膝盖,额间也有细密的汗珠渗出。

那条腿,终究是落下了隐疾,不能见风碰凉。

但这是个秘密,谁都不知道,包括苏瞿白。

梁温隐藏的很好,她现在不能暴露出一丝一毫的弱点。

凛冽的风没放过盛京的每一处,巡逻的士兵衣角被微微吹动。

长而肃穆的宫道中,身着差服的内侍低头快速走着,脚步轻缓,不曾发出一点声响。

朱漆门大开,骏马急急掠过,内侍见马上之人赶忙向宫壁旁凑,生怕惊扰得罪那人。

“晋王如今越发嚣张了。”有个年轻内侍忍不住开口,话音才落就叫为首的那人给了一巴掌,“好你个奴才,什么时候能妄议天家的事,脑袋不想要了。”

年轻内侍连连点头认错,还自己上手打了几巴掌:“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他们接着往里走去。

宫中对晋王之事向来讳莫如深,那是个不能说的主子。

宫墙内,宫殿连绵,廊檐翘起,玉石台阶,镀金栏杆。

内侍口中的晋王脚踏乌皮六合靴,双手勾着玉石銙带,一脸冷厉模样。

他眉宇间有道很深的褶,似是时常皱眉留下。

他岁数不大,称得上一句俊美。

但脾性可是出了名的差,上一秒还和你笑意相对,下一瞬便掀桌怒视,喜怒无常,谁都不想和他走的太近。

身为皇家贵胄,当今圣上的皇弟,晋王可谓是颇得圣眷。

早些年间外敌来犯,也是他亲身请命出征,参与过的大大小小的战役就不下二十场,身上常年带着戾气。

他不爱笑,便叫人看之生怵。

空旷寂寥的大殿,太子李恪坐在上首,替圣上代掌国事。

殿中置了许多灯烛,烧的通红的炭盆还在迸溅火星。

李恪合上一本奏折,指腹在表面按出一道印痕来。

当真是好样的。

他心中怒意丛生,恨不得将桌上的一堆破烂全扔了。

“传左相入宫议事。”李恪朝外喊了一声,立马有人脚步轻快的离开。

“是何事让太子这般急切。”

沙哑冷冽的声音响起,李恪将那本奏折扔在脚底,又用脚踹向看不见的暗处,这才抬眼看向来人。

“皇叔安好。”

晋王站定,立在阴处,也高声道:“请太子安。”

两人一上一下,一明一暗,视线在半空中相撞,带着试探和交锋。

李恪走下,在晋王三步开外的地方定住脚:“皇叔入宫是有何事?”

“皇兄病重,我等身为臣子,自然是要聊表关心之意。再说,皇兄待我格外亲厚,断不能对他不闻不问不是?”晋王目光炯炯,眼中赤坦坦的,一点都不像是会虚与委蛇之人。

“父皇还睡着,实在是不宜见人,皇叔还是等父皇醒后再行探视吧。”

晋王上前两步:“若是我今日非得见到皇兄呢?”

“皇叔,这是天子脚下,深宫之中,还是要守些礼法。”李恪话一顿,带了两分不达眼底的笑,“再说,皇叔这般关心父皇,必定不想扰了他去。”

一顶高帽子扣在晋王身上,他不像往日那般动怒转身走人,而是罕见的勾唇:“太子所言极是,那臣改日再来。”

他来的莫名,走的也莫名。

李恪脸上挂不住笑,转身去了他父皇的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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