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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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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最在这一年的正月十四来到青市。

她坐了十二个多小时的硬座,下了火车后又倒了次地铁,从地铁终点站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林最的目的地是花楼村外婆家。

昨天从家里离开之后,她在便利店坐了一夜才决心投奔外婆,赶到火车站后,又等了两个小时才坐上车。

这是她头一回坐火车,被分配到靠近厕所的位子,晚上列车的厕所无人打扫,尿骚味和烟味像波浪般一股股袭来,还有泡面和臭脚丫的味道混合在周围,这让她有些难忍,把衣领拉高,盖住口鼻,胃里仍然翻腾一路。

下了火车,打着哨吹来的北风让她下意识缩紧肩膀,她生于南方,而青市在北,这里的冷意更刺骨也更生猛。

她又冷又饿又困,一副逃难的样子,不想就这样去见外婆,最终在附近找了一家快捷酒店,打算歇歇脚,再把自己收拾一番。

拿房卡进屋后,林最把门锁上,又将门链挂好,搬椅子抵上门,最后又仔仔细细将屋子检查一遍,确认没有摄像头一类的,才放心去上卫生间。

十六岁的她第一次独自出门、独自住酒店,实在是太过惴惴不安。

从卫生间出来后,她给手机充了一会电。

把手机拔下来,准备出门吃饭时,忽然听见窗后有动静。

“你还有脸要工资?”

“小白脸不是长得帅吗,给我往他脸上招呼!”

“你他妈再瞪老子?你再瞪!”

“……”

口音浓郁的本地话毫无预兆落进林最的耳膜。

听声儿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林最没想看,但她就在窗边,扭头就从窗帘缝隙中看到下面的场景。

这是条后街,小巷逼仄,每隔几米便有三三两两的电动车停靠,路口还有几块霓虹灯牌闪烁,路中则连路灯都昏暗浅淡。

这群人在一家饭店后门聚集,侧对着酒店窗户,刚才说话的男人用夹烟的那只手指一个男生骂,腕上的金表隐隐反光。

而那个被打的男生,身后有好几个人钳制,浑身上下都挂了彩,仍不服软,死死盯着那男人,咬牙挤出三个字:“还我钱。”

男人一拳头打到他肚子上,他被力道震得弓腰,浑身一颤,差点弯了膝盖,很快又逼自己站直了。

他唇线紧绷,再开口还是固执:“还。钱。”

林最渐渐明白这是一个讨薪不成的故事。

她收回视线,肚子太饿,还是先去吃饭要紧。

不远就有一家兰州拉面,林最进去点了一份小碗牛肉拉面。

等餐的时候,她又想起刚才小巷里的一幕,不免有些后怕,后悔没有订外卖,正想着干脆打包带回去吃,忽然有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帽衫遮住脸,个子好高,却很瘦,整个人单薄而锋利,路过她的时候,她能闻见他身上还未来得及散去的血腥味和冷气。

他要了份大碗的拉面,到角落没光的位置坐下。

被打成这样还有心情吃饭,想必是把工资要回来了,林最默默地想。

这个时间店里就四个客人,除了她和他,剩下的是一对夫妻,他的面端上来时,那对夫妻已经吃完离开。

而她的面还没上。

林最不太好意思催单,又坐那等了一会儿,旁边呼噜呼噜吸溜面条的声音一声接一声。

林最深呼吸,努力抑制翻江倒海的饿意。

可他越吸溜越起劲,林最看到他几乎把脑袋都埋进碗里,卫衣上硕大的帽檐几乎把碗罩住。

林最的肚子终于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声音挺大的,她头皮一麻,忙掩饰,转头赶鸭子上架问了一句:“老板,我的面还没好吗。”

老板从收银台后直起身子,问道:“你的还没上吗。”

林最摇摇头。

老板皱起脸,朝后厨喊:“怎么干的活,店里就俩人,怎么还落了一个?”

说完又向林最赔笑几句。

林最没当回事,到饮品柜拿了瓶矿泉水,站起来时才发现自己就坐在饮品柜后面,被挡了个严实,怪不得被遗忘了。

“咳咳咳……”一阵强烈的咳嗽声打断了吃面的声音。

那个人被呛到了。

刚开始的时候咳得很猛,他喝了几口飘着辣椒油的汤底,没压住,但他不再敞开喉咙咳,而是压着嗓子闷咳。

林最本来没想管,但看他浑身上下都裹着土和血,又觉得他也挺可怜,就又去拿了瓶矿泉水,放到他桌子上。

他看到那瓶水,视线往上抬,看到了她。

与此同时,林最更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脸,十七八岁的少年,寸头利落,脸庞的轮廓清晰但不锋利,五官任意一个单拎出来,都值得用一个长段落去描写它的好看,但又都比不过那双眼睛。

他的眼睛冷而亮,让她想到某种离群索居的动物,不经捏造,未经驯化,有一股粗糙的生命力。

他的颧骨和鼻梁有擦痕,嘴角淤青,下巴上挂着道血痂。

更是平添几分野性。

林最心跳慢了一秒。

可她也知道,盯着别人的伤口看,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所以在他抬头的下一秒,她就转了身,只是心头涟漪还慢慢荡漾。

他的视线随着她的走动而移动,她的面好了,她走到前台让老板帮她打包,连同两瓶水的钱一起结账。

等林最接过打包好的面,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路过他那桌,上面只有一个连汤底都喝光的空碗,和一张十元纸钞,那瓶水已被他拿走。

林最很快离开,只把这一面当作最稀松平常的插曲。

回酒店吃完饭,林最洗澡上床休息。

酒店的隔音并不好,能听到隔壁洗澡和走廊拉行李的声音,这让林最难以入睡,她脑子里来回播放那些社会新闻,又想到之前在窗边看到的那帮地痞流氓,终是在辗转反侧里起了身,把衣服穿好,把廊灯和浴室灯打开,确认门已关好,才握紧手机和衣躺下。

做完这一切,她心里顿时涌上一阵浓浓的委屈。

这段时间她身上发生了太多事,母亲的猝然离世,让她的除夕夜在火葬场度过,一身缟素还没来得及脱下,小三就挺着肚子堂而皇之地入门。

林最从不愿以恶意审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但在父母身上,她的确窥见了人性中最自私凉薄的部分。

她的母亲林静和父亲林华正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到宁市创业打拼,从穷得连一个馒头都要分两顿吃,到定居宁市,并肩走过了七年。七年之后二人结婚,林静犯了个很多女人都犯过的错,怀孕后便从职场回归家庭,而林华正将公司越做越大。

林最十岁那年,外公突发脑出血身亡,当时在预产期的林静听闻噩耗,动了胎气,生下了一个死去的男婴,并且再也不能有孩子。

林华正对传宗接代有种执念,林静怀二胎的过程本就艰难,这下彻底不能生了,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刚开始那两年还好,林华正还没放弃林静,中医西医都找遍了,直到确定林静的子宫真的没了用,态度才彻底变凉。

从那之后林华正越来越忙,一两个星期不回家是常事,奶奶倒是每天在家,以便“不会下蛋的女人”这几个字能随时随地传到林静耳朵里。

林静后来患上了重度的抑郁症,状态好的时候她会把自己收拾得很漂亮,把家里也弄得很温馨,但是抑郁发作的时候,她就会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吃不喝,再出来胳膊上便添了许多道刀痕咬痕。

这让林华正对林静从疏远,到嫌弃,连带着林最,也是见了就心烦。

外婆不止一次劝林静离婚,劝到最后外婆气病了两场,林最也劝过,林静就笑着摇头,说“我还是想等等他”。

这年除夕,林华正带了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回来。

女人叫江丽英,是林华正用了五年的助理,林静难产之后她还来探望过,这深深刺激了林静,她一脸凄然跑上楼,等林最追过去,只见落地窗大开着,窗帘乱飞,风呼呼往屋里扑,外头是一簇亮过一簇的灿烂烟花。

殡仪馆是林最自己去的。

父亲怕有不干净的东西近身,带回家冲撞那女人的胎气,所以服丧那几天,林最在父母刚结婚时买的老房子里住。

昨天上午,父亲让林最回家。

江丽英找了一个算命先生,说林最的八字克她肚里的儿子,必须在外避到十八岁才可以。

林华正决定让林最出国。

林最没犹豫,点头说好。

但不是出国,而是离开这个家。

愿意等父亲迷途知返的母亲,何尝不是在迷途越走越远,直至走到了黄泉路上。

林最不能和母亲一样再对这个男人抱有希望,也不能再在这个名为“家”的泥潭里愈陷愈深。

她以最快速度打包行李,下楼的时候林华正站在楼梯旁,问她要不要聊一聊,江丽英就在他身后的沙发上防贼般往这边看。

林最语气平常,说道:“林华正,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叫你爸,不会再花你的钱,也不会再进这个家。”

她从小就不是会大声说话的孩子,性格也温和,所以连放狠话也是轻轻淡淡的,些许厌世,但不刺人。

林华正的喉咙却被堵住了,看着她,表情复杂。

但她出门后,他没追上来。

林最坐火车来找外婆。

因为火车票便宜。

当然,她并非身无分文。

临走前,她带走了存压岁钱的银行卡,里面有八万多块钱,还有林静生前不离腕的翡翠镯,光华纯净的玻璃种,估值百万。

林静不爱名包和首饰,唯独这个镯子当初一眼相中,一戴就是十年,还说等林最出嫁的时候,会脱下来给她当嫁妆。

因此这是一件遗物,而非一笔遗产。

而那张银行卡,还要留着上学用,所以林最必须从现在就开始精打细算。

第一次坐火车的经历虽算不上美好,但对林最来说,仍不失为一次值得的体验。

一路上,眼看着白墙青瓦变成水泥平房,绿色渐渐稀薄,山和树越来越光秃,有些地段在下雨,冷雾灰蒙蒙地笼罩着一方天地,肃杀之气从远处逼近窗子,落到她的眼眶深处。

火车的缓慢,就像是一个温柔的过渡,留给她足够的时间,让她确认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想着这些事情,林最的眼皮渐渐沉了。

等她再睁眼,已是八点过半,阳光透过窗帘暗暗打到屋子里。

林最简单洗漱一下就去退房。

她还要再坐一趟公交到花楼镇,从镇上再步行去外婆家。

这段路程不长,林最本以为接下来就一切顺利了,谁知当她把箱子拎上公交车的时候,才发现书包网兜里的硬币,怎么都找不到了。

这里的公交车还没普及乘车码,而林最身上已经没有现金。

她倒也没有慌,尝试着问司机:“叔叔,我的钱掉了,能扫你微信吗。”

司机笑笑说:“给我扫没用啊,这钱不是给我的,是给我们公交公司的。”

这个回答在林最意料之中,但她还是有点失落。

她从后视镜看到后面的乘客们都在看她,原本就有点社恐的她,只想赶快下车。

谁知身后,响起一道低哑的男声:“我帮她付了。”

话落“嘡嘡嘡嘡”四枚硬币,一个接一个落入投币箱。

林最偏过脸一看,居然是昨天那个见过的男生。

他也没看她,两步走到司机身后的位子坐下,与此同时,公交车冷不丁启动。

林最的箱子像长了腿似的,倏地一滑,还好她眼疾手快,飞扑着抓住了行李杆,另一只手握住栏杆,反身坐下,伸腿一挡,固定住行李。

林最正好坐那男生旁边。

他低头正看手机。

林最犹豫了一会儿,才伸手拍了拍他。

亲爱的读者,你好。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我是狙击森林,你可以叫我森林。

笔名取自十六岁时写得一首诗:「我拿起一把枪,狙击森林。惊醒:野花,鸟雀和小鹿。」

欢迎来到苔藓,野花,树木,蝴蝶和小鹿的世界。

哦,好中二,我痛苦扶额。

恢复正经。

这篇文章是一个很温暖治愈的故事,篇幅大概二十万字,双初双处HE。

全文存稿,放心入。

祝大家看文愉快,夏日愉快。

第1章 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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