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寒淡淡瞥了一眼站到前头的谏官，神色不变。

刚被忤逆了的皇帝则喘着气冷冷的看着那个站在他面前的谏官。

“陛下，西凉诸国虎视眈眈，北上更有塞北的那群野蛮子觊觎着我大梁。陛下！不得不防啊！”

那位谏官言语悲切，说道最后竟然有了哽咽的味道。

李炆冷冷的看着，道：

“你说西凉诸国虎视眈眈，可是西凉每年都按时向我国朝贡，你说塞北觊觎，可是就在昨日北疆各个部落使臣全都来了朕的面前带来了自己的牛羊和药草！”

说着，李炆就把手边的砚台丢了出去，砸在了谏官的额头，糊的人脸上一片鲜血淋漓。

“你这么做，不是寒了旁人的心吗！？！？朕要是当真如你说的那般加强边境布防，减少各国贸易！才是真真正正的让人觊觎了！”

谏官一双眼都被血糊的眯了起来，可那脊背却还挺的挺直。丝毫不肯服软。

李炆见这样，心里的火气更是重。吼道：

“来人！把这个忤逆的家伙给朕拖下去！于宫门口，杖责六十！”

李炆一言既出，朝堂上所有官员都噤若寒蝉。

沈庭寒垂眸，走上前：

“陛下，陈大人所言虽并非全无道理，可是却实在极端。理应该罚，不过这近在年关，各国使臣也都住在了宫中，若是今日一事传出去了，于往后还是多有不便。还请陛下三思。”

李炆见是沈庭寒，便轻轻舒出一口气。

“沈侍郎所言有理。年关将至，不能让旁人看了咱们的笑话。”

沈庭寒一出面，后面就陆续也跟了几个人替陈慎求情。

李炆见面子给够了，也不太想在这种时候把场面闹的太难看了，索性就挥挥手：

“那就罚陈慎三个月俸禄，闭门思过半月。若无其他什么要紧事，就散了吧，朕也累了。”

“臣等，恭送陛下。”

“哎呀呀，今天可真是吓死我了。”

“可不是吗，陛下好久没发这么大的脾气了。”

“啧啧啧，最近那位正得圣宠，陈兄今日这话不就刚好戳在陛下心窝子上了吗？昨儿她才去陛下更前哭诉过。”

“不说了，不说了。再说下去小心你我也被旁人掺上一本！快些回去吧，今日我家娘子做了我最喜欢的梅菜扣肉。我要快些回去才行，不然就被下头那几个孩子吃光了！”

“呦呦呦，瞧瞧你这德行！”

陈慎微微叹了口气，独自走在文武百官身后。

“陈大人。”

？

他今天才触了陛下霉头，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和他说话？

“陈大人怎么这般落寞？年关将至，正是除旧迎新的好时候。若是一直这般，怕是神仙也难替陈大人解忧。”

陈慎看清来人，不咸不淡的说：

“原来是沈大人，今日到是多谢沈大人了。”

沈庭寒不甚在意的摆摆头：

“不过是举手之劳，陈大人也只是尽忠职守，做好自己本分内的事，替陛下分忧。只不过今日实在是莽撞了些，纯贵妃正值盛宠，昨日才面见了家乡使臣，正是思念故乡的时候。陈大人今日就上谏北疆诸部落有谋反之心，实在是草率至极。”

陈慎微微蹙起眉：

“论后宫之事，我确实不如诸位大人打听的仔细。可是我不信沈大人看不出来如今各方势力的野心。”

沈庭寒不言，只是越过一面又一面的宫墙，看着远方遥遥不可见的一点山川。

“我等都是陛下的臣子，自然万事都以陛下为先，以大梁百姓为先。如今万事太平，万邦来贺，陈大人大可放宽心。”

陈慎皱起眉，瞬间开始怀疑起了沈庭寒的名头是家里花钱买的，其实他和他那个纨绔爹一个样。

陈慎原想冷笑一声，杀一杀沈庭寒那股子莫名的底气，可是当他侧过脸看见沈庭寒那双眸子的时候他就停了话头。

宋逡进了府门，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拉着自己袖口擦了擦自己额头的一圈密密的汗水。

“哎呦，今日可真是稀奇。”

郭琥正坐在案头打算盘，算着最近几个月家里的账，闻声抬眼看了一眼挡住门口光亮的宋逡。

“今日怎么了，大寒的天竟然热出一头汗。老爷又跑到哪里吃了谁家的热酒不成？”

宋逡皱起脸：

“瞧瞧，说的什么话。大白天的，今儿可是受了不少吓。”

宋逡抬手解开自己肩头的披风，递给候在一旁的侍女：

“今日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还砸了东西，把人砸的一脸血。糊的眼都睁不开了。”

郭琥拨算盘的手顿了顿，问道：

“陛下为何会发这么大的脾气？还砸了东西。”

宋逡走到桌旁坐下，倒了杯茶，灌水一般灌进了肚。

“是陈大人。”

“陈大人？那个谏官吗？他说什么了？”

宋逡大大咧咧的坐在桌旁：

“害，他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小心边关，西凉和北疆处处对我们虎视眈眈，一些寻常客套话。不过是今日刚好触到了陛下霉头上。纯贵妃如今正得盛宠，昨儿又面见了自己部落的使臣，心里正想着家呢。吹了几句枕边风，陛下如今正怜惜着。你说他这是不是正好就撞上去了？”

郭琥垂眸，继续算起账：

“陈大人在朝堂上向来独来独往，少有交际，更别说是后宫里的事了。这个霉头，他早晚都得碰一次。”

郭琥在账本上记了几笔，想到什么，问道：

“今日朝堂上，老爷没有多说什么吧。”

宋逡摆了摆手：

“我能多说些什么？他们那些事和我关系又不大，不过今儿到是有一桩让我意外的事。今日沈庭寒居然站出来替陈慎求了情。”

宋逡唏嘘着吹了吹手上的热茶：

“难得。”

郭琥停了笔，淡淡道：

“沈侍郎代表的是陛下的意思，或许陛下今日并不想把事情闹的太难看。伴君如伴虎，有时候走的太远也并非是什么好事。我嫁给老爷，只希望能够平稳的度过余生。往后这些纠纷，老爷就能避的就避吧。”

宋逡听出郭琥话中的落寞，怜惜的走到郭琥身后坐在郭琥旁边，将人揽在怀里：

“怎么突然这么说。你相公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一个记录，管理典籍的小文官罢了，哪里来他们那么大本事。”

郭琥靠在宋逡怀里静默不语。

宋逡轻轻拍着郭琥的背：

“最近老是这么担忧？莫不是生了什么病？要不要再请张郎中来府上看看？”

郭琥摇了摇头：

“不，没有什么。许是最近查账，累着了。”

绿桃替宋潇把手腕上粘连的药膏搽洗干净，看着宋潇还有些肿大的手嘟起嘴：

“小姐也真是的，就让她在水里泡着不好吗？”

宋潇抬手轻轻在绿桃头上敲了一下：

“你这丫头，当真是个不管不顾的。什么话都敢说。”

绿桃把手上的帕子沾了水，再轻柔的擦拭宋潇的手腕：

“奴婢是小姐的侍女，自然希望自家小姐过的舒心，愉快。旁的事怎样都与奴婢无关。”

宋潇垂眸看着绿桃，道：

“绿桃，你年岁还小。往后你大一些，就会懂得了。宋浅再怎么过分，她终究都是宋府的女儿，我也是宋府的女儿。你看门外那株石榴树——”

“就算枝叶再怎么枯萎，只要根茎是健康的，强壮的。那那些枝叶到了第二年，依旧会长得茁壮。宋浅再如何都无所谓，只要宋府好，我才会好。听说最近父亲都宿在大夫人那儿，是吗？”

绿桃颔首特别意外的说：

“都连续好多天了，老爷都没有去余姨娘那儿。也不知道怎么的，说是因为这几天大夫人身体不太好，惹得老爷好一番怜惜。”

绿桃见宋潇手上的药膏洗干净了，就把帕子丢到水里清洗，脸上止不住的得意：

“也不知道一向强势的大夫人怎么突然就变了性子，竟然和余姨娘比起柔弱来。可真是难得。”

宋潇轻轻笑了一下：

“父亲本就觉得自己亏待大夫人，况且那日张郎中来府上，竟然说了那样的肺腑之言。大夫人又落了泪。父亲自然得给张郎中一个交代。”

宋潇叹了一口气：

“父亲最见不得旁人落泪了，更何况是那般强势的大夫人呢？原本我想的是让大夫人拿回管家权，虽然与莲烟轩结了仇，可好歹将来院子里都是自己人。没想到大夫人干脆将计就计，直接让父亲冷落了莲烟轩那么久。”

“也是好手腕。”

宋潇尝试着端起一旁案上的药，手在药碗的压力下缓缓颤抖起来。药汤也随着宋潇的颤抖在碗边不断抖动，就像起了浪的水面，一波掀起一波。

不过最后还是送到了嘴边，宋潇喝完药挑起一边眉：

“才短短几月，就变的这般不中用了。”

“小姐不过是刚拆了绷带不适应罢了，怎么会不中用？”

宋潇活动活动了手腕：

“不过还真有些不适应。”

绿桃端起地上的水盆：

“能这么快好还得多亏了四公子送来的兽骨，二公子也送了东西来，说是可以消疤去肿。小姐要不试试？”

“也不用试了，趁着刚拆绷带，去见见大夫人吧。”

郭琥刚算完账，宋湘就拿着府上的年货清单来对账。

宋湘坐在郭琥旁边：

“母亲。”

郭琥接过宋湘递过来的清单初略看了一遍：

“虽说我已多年不管家，可是外头的物价我还是清楚的。怎么会多出这么多银子？”

宋湘摇了摇头。

郭琥把清单丢到一旁地上，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肿胀的额角。

赵娘子悄声走进来：

“夫人，大小姐来了。”

郭琥颔首：

“知道了，让她进来吧。湘湘，把清单捡起来。”

“是。”

宋潇进门，见着的就是正揉着额角的郭琥。宋潇行礼道：

“母亲。”

郭琥点了点头，随意指了一旁的位置：

“坐吧。”

赵娘子给人上了热茶：

“大小姐，这是今年新收的嫩芽。也不知您喜不喜欢。”

宋潇勾起嘴角：

“母亲费心了。”

宋湘知道郭琥正头疼着，就主动开口替郭琥交际：

“哪里有的什么费不费心的，都是一些寻常东西。大姐姐如今伤势可好些了？昨儿我还听说姐姐手腕有刺痛感，还有些担心呢。”

“小伤罢了，多谢母亲和弟弟妹妹上心了。要是没有四弟弟送来的兽骨，或许好的还没有这么快。那日张郎中也说了，刚恢复的这段时间有些刺痛是正常的，只要按时吃药就行了。”

郭琥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也是我宋府的女儿，用不着这么客气。以往管家权不在我手里，许多事也得你亲自去和余若嫣说，难免觉得难为情。如今既然轮到我管家，有什么需要的直接拟一个单子让人送来。”

宋潇笑着：

“我那儿什么东西都有，用不着这般破费。母亲真是有心了。”

“你才来梁京数月，刚来的时候我看你每日请安面色多多少少有些憔悴，如今到是红润了些。可是习惯了？”

宋潇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母亲真是细心。刚来的时候许是有些水土不服，确实在休息和食欲上有些勉强。如今到都好上了不少。”

宋湘笑着：

“习惯了就好，姐姐这段日子不是在院里修养就是在养伤。妹妹我又怕影响姐姐休息，一直都不敢去打扰，弄的姐妹间话也没说两句。”

“如今就好了。妹妹若是想见我，有什么需要的直接来我院里就是了。我们一屋的姐妹，弄的这么生分做什么。”

“你们姐妹间感情好也是好事，往后一同扶持。我和你们父亲也放心不少。这月末就到年关了，虽说你们父亲是个不起眼的小官，可旁人也送了帖子来。老三现在还在屋里窝着，想是不能去了，既如此就你们两个陪我去好了。也能帮我应付应付。”

宋湘颔首：

“全凭母亲做主。”

宋潇似乎有些顾虑：

“女儿刚来梁京不久，许多规矩礼仪的也都不懂。怕是会丢了府上的颜面。”

郭琥摆了摆手：

“你父亲虽说是个文官，可是却在兵部就职。收到的邀请也都是武将的，他们一向不拘小节不会太看重这些，况且朝堂上文物将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相比到时候也不会有多少文官家眷到场，你且放宽心。”

宋潇不由侧过头去看宋湘，见宋湘也很赞许的点头便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