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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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凳子上的人笑了两声,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小萂,别同姐姐这样玩笑。”

知萂坐回迟水身侧,拉住姐姐的手,她的话如巍巍高山无法动摇:“姐姐,不是玩笑。我死在谢家,此后他们就再没法用我拿捏你,今日一事,你和王爷府便能全身而退。”

迟水嘴边挂着凝滞的笑,她的头依旧晃个不停:“你说什么呢?小孩子别乱说话。”

“姐姐,你听我的。我原还在担心就算没了我,你身上还有蛊毒,该怎办。既然蛊毒有法可解,那此法当真是万全之策。姐姐,你可想过谢家为何非要你杀了萧鸣涧?”

迟水不答,知萂便继续说道:“自陛下病重来,太子一派的大臣被杀害的不少。我原以为他们是怕太子上位后自家势力不稳,可直到他们派你杀萧王爷,以及大年夜里,谢家派了人刺杀出宫的太子,我才明了他们谢家近年来谋划,皆是为了谋权啊。”

迟水想起大年夜,萧鸣涧前脚刚迈进府里,后脚就要出门去时那个给她的眼神,大概就是为了确认她知不知道谢家要暗杀太子一事。

又忆起之前谢燎琰所说“谢家大业”,她的想法原是和知萂同一,未曾想,谢家胆子这样大。

“杀了两个皇子,他们也无法保证自己能上位。”沉默片刻后,迟水说道。

迟水心里赞许知萂所说,但她此时必得驳倒知萂,才能让她放弃了自缢的念头。

“谢廉安的妹妹谢淑妃,膝下有一个萧鸣湛,是宫里除太子和二皇子外唯一的皇子。虽今年不过十一,可若是陛下驾崩,大的两个皇子死于非命,朝廷不得已拥护萧鸣湛上位,到时天下自然就落入谢家人手了。”

“姐姐,我们都清楚谢家做派和野心,要是他们成了天下掌权人,百姓的生活迟早变得水深火热。”

“萧王爷回京的确是为了照顾病榻的陛下,但也是为了帮太子稳固势力的。姐姐你可有想过,向萧王爷坦白身份,与他站在一起,为天下百姓谋一个周全呢?”

“所以姐姐,我必须死。”

她字字句句都把自己逼上绝路,可她冷静得近乎可怕,好像要悬梁的那个不是她而是某个陌生人。

迟水不再驳斥知萂,而是念叨着“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这样,小萂,我想到了,你不如先回谢家,午夜我去接你出来。我先告知王爷一声,他定能同意你来王爷府住,以后我可以同萧家一起对抗谢家,你也可以活下去。”

迟水兴奋地抓住知萂的手,眼睛里闪烁着希望的光亮。

知萂回握住迟水:“傻姐姐,那我还不是得一辈子躲藏?”

“等太子上位,收拾了谢家,你就可以不用藏了。”

知萂的目光停留在姐姐的脸上,嘴角为姐姐的天真扯出了一丝笑意。

她相信姐姐的能力,可不大信任宫里。

谢家三代发展来,如今可以说是根深蒂固,一手遮天。纵使太子知晓谢家和他不对付,可谁知太子上位后是否会迫于现实依旧重用谢家?

她见过谢家到了各种节日上就源源不断偷偷抬进的各州大小官的献礼,也见过他们用了某种手段能将这些献礼一夜之间变为家庭账上多出来的寻常流水,至于什么手段,从未让她窥见过。

她更记得自己从前和谢家小孩去玩,有人来招惹,原本咄咄逼人的那个听说他们是谢家人,立马跪下惶惶不能自安。

百姓们被谢家欺瞒得团团转,甚至于有些人将谢家作为救世主般的存在。朝廷对谢家既爱之又惧之,就怕新帝上位忌惮却又不得不依靠其势力巩固皇位。到时,谢家同样能在阴影处呼风唤雨。

“姐姐,我们没有谢家要篡权的实际证据,无法置他们于死地。难道我要苟且过一辈子吗?”

“我要你活着。”

知萂摇摇头,眼里依旧是不容拒绝。

迟水心跳一滞,浓厚的苦涩在她心底晕染。

“你在来的路上便想好了。”迟水压下颤抖,话说到这份上,她才终于明白今日知萂为何状态这样不对。

得到知萂肯定的点头后,迟水再控制不住地弹起,夹杂着哭腔,大吼道:“为何是你?凭什么是你?我去求萧鸣涧,要他给你找个好归宿,一辈子都能躲过谢家的眼。”

知萂起身,按住迟水,她将自己的目光放到了迟水的心里去,她说:“姐姐,我走了又如何呢?在谢家起码偶尔能与你相见,你把我送走之后我们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了?”

“姐姐,我不想再憋屈和伪装了,我想肆无忌惮地爱你。”

自从迟水要求知萂装出低看她的样子后,每次相见,知萂都要为自己对姐姐的恶语难过好久。

她怕姐姐忘记她们的约定,以为她真的成了谢家那个只爱钱的小孩。

姐姐的作戏能力也很好,她每次看见姐姐被她话语刺伤的样子,她都怕真的伤害到了姐姐。

而她在谢家,要以戏弄下人为乐。可那些丫头分明和她年纪相当,分明都和她是一样的姑娘,怎么能被她踩在脚下?

她要求在自己院里设一个佛堂,五年来,她每夜都未曾缺过礼佛,为的就是赎她心里那份不安的罪。

可每日清醒在“谢家二姑娘”的床榻上,她深知又要开始新一天的违心。

几千个日夜,她痛苦无法排解,她早盼着姐姐能来解救她,或是意外死去,或是干脆被谢家当成联姻的筹码随意嫁出,也比留在谢家这个地狱好。

如今,她终于能获得解脱。

今日回去,死在谢家,她的姐姐便能再无镣铐地成为她自己,她也能化作一缕清风常伴姐姐身旁。

只是,她放不下她的姐姐。

她担心姐姐会因为失去她而沉沦,她担心姐姐会因为失去她而不再好好生活。

此时看着黑眸子被淹没在泪水下的迟水,她担心更甚。她必须得让姐姐有新的追求,不能执着于将死的她。

“姐姐,死亡不是重大的事,有人离去,也会有人降生。”

知萂说完,又引导着姐姐去想想和从前的她们一样的流民,想想那些苦难的百姓,她希望姐姐能发挥这一身好身手,为天下做些事情。

她的姐姐这一生,绝不会只是困顿于男女情爱,她的姐姐定能闯出一番天地。

知萂和迟水的身份忽然间倒转过来,迟水成了那个孩子脾性的妹妹,知萂则是有巨大安抚能力的姐姐。

知萂替迟水抹泪,笑得温柔:“姐姐,你知晓我过去有多痛苦,我想你也希望我能解脱,而自缢则是我最好的解脱法子,也是保全你们的最好计策。”

迟水抽了抽鼻子,她明了自己再说什么再做什么也如何都挽留不了知萂了。她忽然就不想再说话,只是隔着泪水看模糊的她的妹妹,仿佛这样时间就能静止。

察觉到眼前人已经默认了自己的想法,知萂笑得更灿烂:“姐姐,莫哭。离酉时还有些时辰,我们快再说说别的。”

她拉着迟水坐下,从身上掏出了几张丹青,将那些首饰扫到一边,她把每一幅丹青展开,小心地抚平。

“姐姐,你瞧,这些都是我画的。”

迟水将脸上残留的泪揩掉,又将不停涌上来的泪生生咽下,余下两个红肿的眼眶,她逼自己挤出个生硬的笑,再也没有松开知萂的手。

她的目光将桌上的丹青每一寸都盯一遍,把宣纸上粗糙的起伏也刻入心里。

知萂将迟水的手抓得紧紧,低头咧嘴,笑着向迟水讲这些丹青。

“姐姐你看这幅,是你和我在河里捞鱼。”

画中天边一轮红日,一条溪流上两个小叫花子弯腰在摸鱼。

“姐姐你再看这个,是你给我带了栗子糕,我们一同吃。”

画中谢家二姑娘的闺房,一个丫头往嘴里塞着糕饼,另一个丫头伸手替她擦嘴角粘上的沫沫。

“姐姐,这是我想象中你练武的样子。”画中一片浅草地,迟水一身暗红色短打,眼神冷傲,嘴角勾起,手中的剑锐利地指向一侧。

“这个……”知萂的神色突然就染了少女的羞涩,她没再继续说。

迟水将那一幅丹青举到眼前,画上是一间洞房,一男一女在喝交杯酒。

迟水会意,终于自然地笑出声。

她点了点知萂的脑袋,打趣道:“这个,是你和那个东方寻文。”

“还,还有这个。”

知萂将另外一幅画放到迟水眼前,画中鹅毛般的雪纷飞,东方寻文正笑着接过她手中的宣纸。

“这是我们初遇那日,若不是他拉住我,我怕是就被马车撞了。然后突然起了风,把他竹篓里的纸吹到地上,我帮他捡了起来。”

知萂说完,就把头枕在手臂上,看着迟水,笑得甜甜。

她又将目光移向这些画,坐直身子把它们通通叠好,嘱托道:“姐姐,这些画我不敢留在谢家,画中与你一起的还好,但是和寻文的不可,我怕谢家找他麻烦。姐姐,你替我收着,以后……以后和我一起到衣冠冢去吧。”

屋内的空气死了好一会儿,知萂打着勉强的笑,要迟水答应。

迟水很轻地点了个头,问道:“为何不是让我帮你交给那个东方寻文?”

“他对我说过,如今他无心旁事,也暂无娶亲的想法,算是对我心意的拒绝。这些不过是我自己画来偷着乐的,怎好送到他跟前?”

迟水动了动唇,终究是说不出什么话,只好把知萂的头靠在自己胸膛。

发丝间低落什么滚烫的水滴,知萂赶忙起身,把自己带来的包袱打开,和桌上的首饰放在一处,五彩绚烂地好大一片。

她将这些玩意推到迟水面前,迟水破涕为笑:“我说你背这些重东西来是为何,原是为了给我。”

知萂拖着腮:“姐姐,这些东西变卖成银子,能有好些呢。日后若是你跟着萧家没出路,你便拿这些银子去开铺子或是隐居,皆是可以的。”

她拖也要拖着沉重的身子从谢家到王爷府,便是为了把这些年攒的金银珠宝都给迟水,让她的姐姐将来能有多一条后路。

迟水将这些一推,心里有了动摇:“我不要,你自己拿着,你自己把它们变银子,自己去隐居。”

知萂忙劝:“姐姐,以后我便是天上的星星,这些首饰哪还能闪亮过我?我要来有何用?”

又忙着转移迟水的注意力:“你瞧,这个簪子我最最喜欢,是有一年我去铺子里一眼看上的。姐姐,以后你戴着,便是我陪着你。”

迟水的喉咙很哑,她只发出声沉重的“嗯”。

屋外灿烂着的阳光不知何时化为暖黄的夕阳,只匀下一点到院子里的竹枝上。

酉时日落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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