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衣服、日用品我给你收拾好带来了。”范闲指了指桌上的一个小包袱，“医书我给你带了新的一本，限你……一周之内看完背熟吧，到时候抽查，背不下来打手板！”小范师父假装严厉地说。

洛九：“……”不想背，但不敢反驳。

“第一本你读完了吗？”范闲突然想起来，问道。

洛九心虚望天。他看完宣大人送来的书画之后，无心学习，然后第二天就被送进了地牢，导致第一本就看了个封面。

范闲看出洛九的心虚，冷笑一声：“一周之内，背熟两本！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看闲书！”

学渣洛九，在线求救.jpg

说起衣服，洛九这才发现，昨日影子逼他脱下来的外衣，此时又好好地穿在了他的身上。他不禁再次感慨了一下陈院长心细如发。自从庆帝赐赤焰双宫绸给洛九作为专属衣料，宫里就从此负责了洛九所有红衣的定制，每一件都各不相同，有的绣了云纹，有的镶了金边，宽袖窄袖均有，全部记录在案。洛九自己是不记得有多少套，每套又是什么样子。不过盯着洛九的人太多，如果地牢里打坏了一件，也许就会被有心人发现。陈萍萍连这点细节都能想到，可见他平时行事缜密到了极致。

洛九愈是忌惮陈萍萍，在见到他时，就愈是恭敬。

他醒来的地方并不是昨日的囚牢，而是一间带窗的密室，桌椅床铺俱全，采光也不错，小范大人送来衣物后不久便离开了，在他离开后，洛九再次见到了陈萍萍。

“见过院长。”洛九从椅子上站起身，跪倒在地。

“起来吧，不必跪我。”陈萍萍是自己转着轮椅前来的，见洛九下跪，他脸色不变，淡淡说了一句。

“洛九不敢。”洛九眉眼低垂，并未起身。

昨日他哀求了什么，答应了什么，他都还记得，不能因为后来的猜测，那些就不作数了。并且，他需要这样的姿态来提醒自己，时刻提防眼前这个人。

也不知为何，在猜出陈萍萍要自己换命的人是范闲时，他竟对这位鉴查院院长敌意大减。或许是因为陈萍萍并没有选择用他的两个徒弟这样的妇孺相要挟，或许是因为陈萍萍同样选择了对范闲隐瞒了一切，或许仅仅是因为陈萍萍帮范闲遮掩了过失。

但是，洛九毕竟差一点就死在陈院长手中了。他的秘密几乎被全部揭开，他的尊严被彻底践踏，他的逆鳞被轻易掌控。作为砧板上的鱼肉，他没有资格，对生杀予夺的刀俎生出好感。

陈萍萍也没有再让洛九起身，就让他跪在那里，开始了正式的述职。

他需要这个年轻人至少保持表面的顺从。他要洛九明白，在这个世界，有尊卑，无平等，不能胡来。

对于述职，洛九并不陌生。虽然是庆帝任命的提司之职，但陈院长才是他的顶头上司。洛九早已准备好了在陈院长回京后的述职材料。他只是没想到要先濒死一次才能开始正常的工作流程而已。

在他讲完自己如何被任命，如何开启了抱月楼一案，如何组织人手了完成后续的系列案件调查，如何与一处合作参与牛栏街刺杀案等所有工作之后，陈萍萍不置可否。

“洛九，查封青楼楚馆，是咱们鉴查院几处的职责？”

洛九知道，这不属于鉴查院任何一处，民生案件本是京都府的权责范畴。但是，“提司有铲除奸佞之责，所以属下——”

“是，提司本人是有这个职责，但是借调各处人手，需先经陛下或我允准。你此番行事，是谁批准的？”

洛九没有得到批准。他这么做的时候，滕梓荆便说过他这是走在刀尖上，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不容拖延，而现在，到了付出代价的时候——

“洛九知罪。”

陈萍萍嗯了一声，继续说道：“你未经允准，抽调鉴查院大批人手，办案均与青楼有关，致鉴查院名声大损，这你知道吧？”

这……宣九已经对他说过了，“怜香惜玉的鉴查院”之名，不仅宣九头疼，洛九也觉得担不起，但事已至此——

“洛九知罪。”

陈萍萍冷哼一声：“知罪就好。你未经允准私自调动各处人手，肆意妄为破坏鉴查院名声，昨日只是略受惩戒，不过分吧？”

差点死在刑架上的洛九：“不过分。”

见他认了，陈萍萍又说道：“范闲昨日，为你入宫，挨了陛下一巴掌，你知道吗？”

洛九垂在身侧的手揪住了衣摆。

他不知道，范闲什么都没对他说。

陈萍萍面色阴晴不定：“范闲暗中勾连各方势力，是为了你。打通商路备下海船，是为了你。私放北齐暗探司理理，还是为了你。桩桩件件，皆是死罪。”

“你赔他一命，不过分吧？”

洛九抬起头，看向陈萍萍：“院长要我竭尽全力保护一人，必要时拿自己的命，换他的命，那个人，是范闲，对吗？”

他见陈萍萍默认，扬眉一笑，说道：“这本来就是我的愿望，不需要您来要求。”

陈萍萍冷酷地看着洛九：“不管你怎么想，从今日起，这便是我的要求。若有一天，范闲死了，你却没死，我亲手杀你。”

洛九觉得这样的话似曾相识。

是了，五竹也曾这么说过。

“不会有那么一天。若有，您可得比五竹快。”

陈萍萍低头看着跪在脚边的洛九，眼神晦暗如一汪深潭：“五竹杀人，太痛快了些。若真有那么一天，别让他那么容易的杀了你。来到我这，我会把你一点一点，千刀万剐。若你不来，我便一个一个，杀光你在乎的人。”他俯身在洛九耳边说道，语气静如水，话里淬了毒。

洛九攥紧了双拳。他愿意以命守护范闲，但不愿被人强逼着这么做。他是一个人，不是谁的血袋，不是一件工具。

但是，他别无选择。

“好，我答应您。”

陈萍萍从怀中抽出一本奏折，扔给了洛九。洛九打开，见上奏内容正是他自己。陈院长把他超强的自愈能力，否认来自神庙但绝对有特异之处汇报给了庆帝。但是，他隐瞒了去伤，这个洛九最大的隐秘。

从此，这个秘密将会成为陈萍萍和洛九共同的秘密。陈萍萍知道，洛九也知道陈萍萍知道，而庆帝不知道。于是它便成为了同时掌握在陈萍萍和洛九手中的威慑性武器。共同守护这个秘密的人，便自然成为了的同盟。

洛九明白，陈院长在威胁完自己之后，要开始谈合作了。

也是，谁都想要多一条命这样逆天的机遇，而陈萍萍把他给了范闲，甚至为此隐瞒了弑君谋逆这样的罪责。他对庆帝，又能有多少忠诚呢？有共同的秘密，有共同想要守护的人，陈萍萍与洛九，是天然的盟友。

而洛九并不介意与陈院长合作。

有了这样的默契，他们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捋清楚了之后要如何联手，尤其是如何保障范闲的安全和利益。说实话，两人都觉得与对方说话实在省力，与对方合作实在是件快事。

敲定一切后，陈萍萍看着地上的洛九，竟又重复了一次：“起来吧，不必跪我。”这一次，他是真心的。

洛九却还是没起，他问道：“院长，您知道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

陈萍萍愣了一下：“不知道。”

洛九笑了：“这是一种病，而我，没得这个病。”

“恭送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