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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有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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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瓦镇临时买不到好的马匹,林羡费了不少心思才挑到了一匹略微像样些的枣红马,先还担心阿颜骑不好,没想到她竟十分娴熟,可见其确实极有可能来自草原。

但是现买的马匹终究没有林羡的马来得好,不要说日行千里,就是日行百里,这匹瘦马也已经腿脚发软、喘得不行了,速度拉不上,耐力又一般,考虑到后面路程都要靠它,林羡虽则心里焦急得很,恨不能即刻就到达梅岭,无奈也知心急喝不得热粥,也只得耐下性子,按照一日仅六七十里的速度行进。

同时也有担心阿颜吃不消长途奔袭的考量,毕竟她那么瘦。

林羡自问也不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但自己既答应了一起走,总得顾惜她一些。

秋天到来得极快,又是一路向北的缘故,很快就是“碧云天,黄叶地”的盛秋景象了。

这日两人行至一处山林,眼见日头西落,橘红色的夕阳和晚霞交融在一起,一起逐渐消失不见。林羡心知自己大意了,一来这个行程是根据舆图来定,终究有不准之处,二来,新买的马匹走得实在不快。

这个阿颜姑娘,不知她去梅岭有什么意图?但看她一副做什么都不甚着急的样子,不知是性子如此,还是事情原本不重要。

或许她去梅岭也只跟审讯出的结果有关,那么,她会是什么角色呢?她还是个小姑娘呢。

“阿颜姑娘,今日恐只能止步于此了,我们恐怕不能再往前走,天黑,马也不甚好,不能得不偿失。”

“我还能不听梅公子的吗?”阿颜调皮地一笑。

自两人一起出发北上后,林羡发现阿颜跟在白瓦镇时相比,狡诡没有了,性子柔顺了,更是时常露出小女儿家的调皮娇俏来,这才和她的年龄相符嘛。

两人吃了些干粮,给马喂了点料豆,放它们自在一边啃干草,两人各自找一处干净些的地面,铺上些干草,再垫上包袱皮,背靠一棵粗壮些的树,准备歇息。

两棵树相距两丈远,无形中正是既保有自我空间又不妨碍交流的最好距离。

之前都是住驿站,行程中的交流,都只限于一些必要的食宿方面,如今这种身处郊野,天广地阔,空间、时间里仅有两人存在的感知,让人感觉异常的新奇和放松。

“梅公子……你把信交由阿莱送,就不担心信的内容会被窥知?”

“……啊……这个嘛,”林羡答,“我相信阿莱姑娘。”

“……谢谢……但我想以梅公子的审慎,应该对信件进行过加密吧?”

这个聪明的女子,有时敏感得让人害怕!

林羡虽不是个迂腐之人,但还不习惯睁眼说瞎话糊弄人,何况是此情此景,面对这么一个俏生生的可爱姑娘。

确实,自从答应父母亲带上阿井一起外出,自己就根据学过的间者语言为基础,将之根据自己的使用习惯进行了一番改良,形成了一套独特的“林氏间语”,非常简单,但很实用。阿井拿到信后,很快就能将之翻译成新的准确的信件。

“……是!”林羡索性承认了。

“嗯,我想也应该这样。梅公子能教教我么?”

“哦这个……”如果她掌握了他的独门语言,那就是自己人了。

“梅公子,我是不是太唐突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想请你相信我——

“我跟你说下我的身世吧!”

林羡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遂借着黑暗沉默不语,只听得她用低柔的声气径自娓娓道来:

“我的母亲是一名猎户女儿,箭术甚好,有一次无意中救了一位大老爷,两人间生出了些情愫。

“后来,大老爷竟然就派人把她掠走了。

“大老爷本已有几房夫人,但子嗣单薄,仅有一个女儿,老爷觉得母亲身手矫健,有些生养福相,想让她为他生出个健康的儿子来。

“自打我母亲怀孕后,他百般宠幸、满心期待,谁知生下我仍是一个女儿!巨大的希望化为失望,再加上母亲出身低微,又不懂逢迎,自此对母亲与我弃之若履、不闻不问。我们的生活过得跟下人比也差不多多少。

“后来我逐渐长大,老爷一直就只有两个女儿,没能生出更多后代,也只得对我好一点。幸亏大小姐对我还不错,一直带我教我。为了母亲,为了生计,我自己也努力,母女日子才越来越好过。

“大小姐是继承人,要招上门女婿的,老爷却想把我当做人情,嫁给他的一个对头,以做利益交换,以期双方达成新的谅解和平衡。我不愿,所以就带着丫头跑了出来。

“我们已经出来了一段时日,老爷派人找过我,大小姐也请人带过信,说是我的问题她解决了,不会强要我嫁了,要我们回去。

“我们本就要走了,哪知就遇上泥鳅的事……”

原来是一个被家族欺负的落魄小姐,也是不容易。

尽管林羡心中的疑虑没有全部解除,但不知怎的,就是心软了,不由自主地回她:“好,回头我教你。”

此时,月轮已渐渐升高,天空幽蓝幽蓝,月光像朦胧的银纱织出的雾裳,铺洒在树枝树叶、和不远处她的脸庞,竟呈现出一种圣洁的光芒。

教完你,我还可以再改。

累了一天,靠在树干上,阿颜伸直双腿,两手轻轻拍打,酥酥麻麻,舒服得让人想叹气。

林羡视线逡巡,从她那边转向前方远眺,突然发现,远处树与树之间,好似有粼粼的反光,再定睛细望,好像是水光。

“我到前面去看看,”说着话,林羡已经一跃而起。

不过须臾即返,“前面有一个湖,我要去游泳,你去吗?”

说完感觉不妥,哪有邀请男女同浴的?

哪知阿颜脱口而出:“好啊”!

说完也后知后觉,方才自己的回话,在自己的族里无碍,在礼仪之邦梁国怕是不合适,但是,一日奔波下来,要能洗个澡,真是多好的事呢。

两人皆尴尬不语了。

稍倾,阿颜:“要不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林羡:“这样,阿颜姑娘,你先下水,我帮你望风。等你洗完,我再下水……这几天风尘仆仆,洗洗可去疲累。”

水边的石头上,叠放着阿颜的衣裳,不远处,林羡背对着大石,靠着大树休憩。

这片湖面真不小,隐藏在林地中央,林子外的人,要不专门进入林子深处,还真发现不了。

经过了今夏的大干旱,能有这么大的水面,应该是前阵子下了秋雨的缘故。

此时水面清澈,月光下波光粼粼。

月光洒满了水面,水面起了轻雾,她在水中,只露出肩膀以上的部分,清波推涌着她,她如传说中的鲛女,精灵般美丽,神女般圣洁。

林羡摘叶搓成笛,吹起了一支曲子,笛音虽简单却悠扬,在林间、在湖面飘荡。

在这微凉的初秋夜,有一股青春的潜流在流淌;

这潜流仿佛是暗夜的光,不着痕迹地能把人灼伤,灼伤的不只是眼睛,还有那颗跳动的心。

薄雾、轻笛,弯弯绕绕,婉婉转转,一时水上林间,虚实难辩,梦里梦外,如幻似真。

生活的不易让阿颜很早熟,族里的人其实都早熟,自己十三岁,但在族中,十三岁女子已经可以接受男方的哈达、马奶酒和全羊,作为定亲礼了。

母亲的不如意让自己从小很调皮和叛逆,经常背着母亲做些讨人嫌的事情,比如,偷潜入父亲的大帐内拿吃食。

有一次刚进入大账,美食还未到手,外面响起父亲的声音,自己赶紧躲进帐篷的夹层里,于是接下来观摩到了一场父亲和喜茶夫人“从互相挑战到玩命厮杀滚成一团、最后各有损伤、偃旗息鼓的战争”,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喜茶夫人痛苦地哭着呻吟着,又突然开心地咯咯笑起来……后来讲给母亲听,被母亲打了一顿。

自己后来就懂了,懂得了男女间的那些情事,和伙伴们玩“家家”,也假模假样学那些女子快活的呻吟……每次玩这种游戏,虎儿哈就是自己的固定“扎西”。

但自己从来没有过这种体会,对一个陌生男子,产生这样发自灵魂的悸动,这种感觉太难以描述……“阿巫”说,当你面对一个男子,脸红心热,心咚咚地要跳出胸膛时,他就是你的命定“扎西”……

那他就是那个,让自己心口“咚咚“跳动的男人,但这种心动不知如何源起,每当他靠近自己,自己就会局促不安,就会害羞躲闪,但实际上心痒痒的,就想和他靠一起,他在身边,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又紧张又酥麻……自己矛盾做作得如同梁国的那些娇柔的贵淑女般,以前自己觉得她们矫揉造作、令人作呕,没想到现在的自己,成了他们的翻版。

笛声悠扬,身边湖水微凉,真想永远沉浸在这月色里,不要醒来,永远……

林羡双手执着叶笛,调整着气息,让笛音更悠扬,传送得更远。

请务必让她听得更清楚啊……这曲,就是为她而奏,如同这时候的心,只是为她而跳。

他虚闭双目,他的睫毛浓密纤长,遮住了心底的层层涟漪:

二十年来,自己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和一个陌生女子处于同一个空间,生出过这样一种奇异的欢喜感,这种令人愉悦甚至到微微战栗的欣然,让自己一时忘却了怀疑,忘却了烦燥,忘却了,自己的来处和去向……

唯愿记得曾有一个她,和自己“同沐月色、相知有素”……

不愿醒来,回到现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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