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思岭准备回房，路过船尾时听到隐隐约约的谈话声。她正要离开，一句“二爷有点奇怪”将她的脚步定住。
“你说，咱这二爷，到底是个嘛样的人啊？”思岭听见是小葫芦仙的声音，“我来这时间也不长，我现在感觉有点捉摸不透他了。”
接话的是老康：“好心收留你还这么多废话，那你明天就下船。”
“不是啊，”小葫芦压低声音，“你知道咱老板娘的来历吗？”
“啥来历？她不是药堂的医姑吗？原身好像是万年青衡木来着。”
“问题就在这！”小葫芦仙一拍大腿，又赶紧左右看看，小声说：“不是一直有传言，说那南海四公主为了帮二爷重塑元神现在就剩一道残识了嘛？之前我就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青衡木，但是一直想不起来，我还寻思……”
老康不耐烦了：“说重点！”
小葫芦嗫嚅几下：“今天我去破卷阁找一个丹药配方，无意中发现一个换命秘术，说是青衡木有重修肉身，容纳灵魂的作用，且这天地间，可只有青衡木有这神通！”
老康没说话。
小葫芦仙更小声了：“你说，二爷会不会为了救那四公主，故意让老板娘死心塌地留下来让她作引……”
“胡说八道！”老康挥了挥手，不想再听他掰扯，“我们兄弟跟了二爷那么多年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挑拨离间！走走走，你明天就走！”
“你嘛人呐！讲不讲道理？这事儿本来就奇怪，你看你们这么多年船上来过姑娘嘛？”
二人不欢而散，只有思岭一个人还留在原处。
思岭心里的声音告诉她，杨戬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可是她又忍不住想，那他也知道换命秘术吗？
那大黑罐知道吗？大黑罐识过天下万种秘术，他怎么会不知道。所以他和杨戬之间，到底是有什么样的关系？他这样帮杨戬，会不会……
思岭想，如果做不到完全相信他，起码要亲自去问他。
——
“独根草为洞巡一带特有，洞巡恰好是南海的地盘，你那外甥毒中得确实蹊跷。”
“阙草堂掌柜玄椟是十二年前才来的蓬莱仙岛，之前做过什么不得而知。而霜绛子，天灾之后，这味药就绝迹了。”
“还有那伙盗窃天火的贼人，他们被抓进蓬莱监狱后也销声匿迹了。”
“能查到的就是这些。”
那人将茶盏推到杨戬面前：“你那个老板，估计也和南海关系不小。”
“对了，再提醒你一下，华山快镇不住玄鸟了。你想做什么，就快点做吧。”
杨戬回到船上时已经夜深了，他将飞艇停好，上到甲板时发现思岭在等他。“我想跟你谈谈。”夜风之中，她的声音也带着凉意，“现在，行吗？”
杨戬面带倦色，但还是点了点头：“好，正好我也有事情要问你。你随我来吧。”
思岭同他一起来到他的房里。
思岭坐在椅子上，杨戬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开门见山道：“南海龙女的事情，能否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思岭执茶杯的手一顿，想放下茶杯，却又害怕暴露了什么，于是抬手凑在唇边轻轻一呷，然后问：“终于要去找她了？”
杨戬没回答这个问题，继续说：“当年我在华山重伤，筋骨寸断。而我醒来之后，那些致命之伤皆有些许痊愈，虽仍不容乐观，但已不至于危及性命。”
“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知，传言最多的便是我得南海四龙女所救。我必须查清这件事情的始末。”
思岭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微弱：“若不是传言呢？”
茶杯轻磕在桌上，发出脆脆的声响，杨戬说：“那我定尽全力救活四龙女。”
是思岭意料中的答案。
那若是救四龙女就必须牺牲我呢？你知道青衡木的换命秘术吗？若是她活过来之后，要跟你在一起呢？还是说，你原本就对四龙女有所挂念？亦或者，你心仪的人就是她。这些话思岭到底是没有问出口。
思岭不敢听他的抉择。
“我不了解，关于她的消息，我都是从小葫芦那里得到的。”思岭垂眼看点点雾气从茶杯上升起，忽然又勉强一笑，“我是想跟你说，我明天就要回去了，我们掌柜给我传书，说他明日便到。”
“你说，你有意中人了，是吗？”没想到杨戬会突然问这个。
“是啊。”思岭望向窗外，就好像真的要穿过层层云雾看到谁一样，但她只是不敢看坐在对面的人。
杨戬怔怔地看着她的侧脸，如潮水般的酸涩席卷在心头，不可名状的无力感蔓延及全身，直让人措手不及。他握紧茶杯，又缓缓松开。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扭转他们之间的局势？他看出思岭的心思，但是此刻并没有拆穿：“我感受到了，你很喜欢他。”
思岭疑惑地看着他。
杨戬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很苦。”那一瞬间，他甚至分不清楚这苦痛是来自于她，还是自己本身未曾言说的私隐。
思岭猛地站起身，惊觉内心感情被窥破，这个地方她再也待不下去。
“思岭，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思岭几乎是落荒而逃。走到门口，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见他仍然坐在原处，侧脸颓然，正如初见的那天。
察觉到思岭的目光，杨戬转头看她，却无一言。
思岭感觉到有一根不知连接到何处的弦，“嘣”地一声断在了某个地方。她停在原地，久久萦绕在心头的话语就要出口：“是不是因为我的相貌……你……”
杨戬不知道听没听懂她的意思，只答：“不是。”
第二天，思岭同众人简单的告了别便回去了。
船上一行人没有来得及好好送她，因为他们也正准备出行。思岭没问他们要去哪里。
晚上收拾东西的时候，杨戬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左右看看，问：“怎么没见葫芦仙呢？”
老康有些不好意思，“他昨天跟我吵了一架，跑了。”
杨戬停下手中动作：“怎么回事？”
提起这个老康还在愤愤不平：“他一天神神叨叨的净胡说八道，说小木仙青衡木，有什么重修肉身的神通。还说是不是你为了救那龙女要把她作引……”
杨戬神色骤然严肃起来：“你说什么？”
老康知道不对，再没继续刚才的话题：“二爷，你千万别放心上啊，都是那假药贩子胡说的，你怎么可能……”
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杨戬立马站起身，伸手紧紧抓住老康的肩膀：“老康！你和老姚务必去将她接来……不，接到船上。将哮天带也上。切记切记，一定要护好她！”
看到他如此紧张，老康也正色起来：“二爷，你放心吧。”
思岭回到阙草堂，微弱的光亮下果然是大黑罐。看见他，思岭莫名地有些鼻子发酸。
“你怎么才回来啊？你知不知道你把我一个人丢在那边……”思岭同大黑罐絮絮叨叨，却没想到从来对她极尽耐心的大黑罐头一次打断了她：“杨戬有难，你要去救他。”
“啊？”思岭一时没理解他的话。
他从阴影中走出来，思岭从他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看出了掩饰不去的忧色。
“四丫头……”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突然提她？”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思岭摒住呼吸，等待下文。
“四岭，你是他的恩人。”大黑罐似是不忍一般，避开了她的眼睛，“当年杨戬被宝莲灯重伤性命垂危，你……对他情根深种，不惜以自身为代价将他元神修复。而后，我将你的残识装进这万年青衡木中，你是思岭，也是敖四岭。”
思岭的脑子一片混沌。百般杂陈的情绪在心中翻来覆去。她的名字果然是思念四岭的意思。
“不对……可是我有在东陵山的记忆……”
大黑罐继续说：“十二年前的天火在东陵山燃烧了七天七夜，最后一块完整的青衡木被我找到，注入你原本的灵识，才让你新生。你有的记忆，是青衡木原来的记忆。”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如果能够早点知道，或许昨天晚上就能够同杨戬坦白地说明一切，是不是他们二人之间就不会变成那样奇怪尴尬的局面。
“这是违天道而行。我曾是你的师父，得你父王授意，对外只说你的灵识被封在莲华秘境。若不然，整个南海龙族都要受罚。况且你若知道了，这十二年间，你还能过得轻松自在吗？”
思岭冷静下来：“那他出什么事儿了？我又能做些什么？”
大黑罐化出一颗碧蓝剔透的光珠，将她的手也放上去：“先走，不然走不了了。”这颗灵珠是南海珍宝海昙珠，取上万滴海水晨露凝结而成，能够隐去人行踪迹。
思岭从大黑罐口中得知，自己当年舍身救助杨戬，将元神融入他的元神之中以修复其重伤损毁之处。而如今，若是他要再开天眼引出元神，就必须有自己在旁用引渡诀操控曾经的元神，否则真龙元神苏醒现身，势必会同他的元神抗争，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要赶去的地方是人间的华山，海昙珠的结界将二人全然隐蔽起来。
大黑罐说：“华山会有一场大战，只有显圣真君有这个能力平息，他一定会动用元神。”
“可是，他的天眼重伤还没痊愈，元神根本出不来。”
大黑罐摇了摇头：“那就看他的命了。”
二人没再说话。
等等！
思岭突然想起什么：“等等，我为什么要对他情根深种？他，你别看他外表光风霁月一副朗朗君子的样子，他讨厌得很！坏心眼一点儿也不少！怎么会有人能对他情根深种！”
大黑罐回头看思岭，眼神好像在说“现在为什么要说这些”：“我记得你之前还在说他讲理知义。他欠的钱还上了吗？”
思岭觉得大黑罐变了：“你着急什么？他又不是不还！”
大黑罐欲言又止的表情中带着受伤老父亲一样的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