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辛西娅不舍地噙着泪花，将朝夕相处了很久的驮兽放走后，他们将原本放在驮兽上的行李分开背起，举着火把穿行于漆黑的洞穴之中。

漆黑的山洞会让人忘记时间的概念，前面的接笏稳稳举着的火把作为唯一的光源，指引着他们前进。

吴瑕虽然有些不适应，但基本也能保持镇定，直到辛西娅不安地伸出手，下意识想要握住她的右手，她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主动伸出手，将辛西娅缩回去的手截在半道，紧紧握住。

“害怕也没关系，放心，我就在这呢。”她出声安慰道：“别看太远的地方，也别回头看，咱们很快就出去了。”

“多谢，吴瑕……抱歉，我只是担心，这里看不见外面，要是天黑了，我们还没出去怎么办。”

也许是有些顾虑，辛西娅的声音低得跟蚊子的嗡嗡声差不多。虽然周围一片漆黑，没人看得清彼此脸上的表情，吴瑕还是笑了笑。

“没事，辛西娅。真的，别担心，如果真的到了天黑我们还没走出去，你也困了，就告诉我，我会把你背出去的。我们约定好了，所以别担心了，好吗？”

身旁久久没有传来回答，就当吴瑕以为辛西娅不会再回答时，忽然传来一声细弱的：“嗯。”

然后她的手被紧紧握住。

“即使辛西娅睡着了，我也不会睡着的，所以不用担心。”一片寂静中忽然又响起了一道声音，更为清楚和明亮，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吴瑕自然听出这声音属于谁，却又心底一动，忍不住回道：“要是你也睡着了呢？”

“那我也会在入睡前的最后一秒，将辛西娅安顿在安全的地方。”普特尼也不甘示弱。

“噗嗤——”

“喂，你笑什么！”

辛西娅的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他们沿着山脉之中的通道快要走到尽头时，差点一时没反应过来，如果不是清凉的夜风将火把上的烈焰吹得左右摇曳，他们非得在最后几步来个急刹车——弄得人仰马翻不可。

接笏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火把交到了身后吴瑕的手中。

他独自一人探出头去，用审慎的目光扫过黑夜中的每一处，自从那次的刺客事件发生后，吴瑕能感觉到他相较以往更加谨慎。

在细致地排查后，他松了口气，转身对他们做了个“跟上”的手势。

他们走出山洞，沐浴在月光的清辉下。这还是他们头一次走夜路，辛西娅紧紧攥着她的手，看她环视四周，小声说道：“吴瑕，你说现在点火休息还来得及吗？”

她想了想，不确定地说道：“如果明天还要早早赶路的话，那就够呛，但现在已经是深冬了，吹一晚上冷风会感冒的。”

“健康是第一位的。”接笏忽然发话：“我们得尽快赶路，但因此忽视休息的重要性，绝非明智之举。”

虽然在黑暗之中摸索着搭营，总有不便之处，但经过这段时间的日日历练，他们也早已熟能生巧，只是多花了些时间搭好帐篷。

普特尼刚学了生火的手艺，正要摩拳擦掌一番，却被接笏阻止，“今后离战场越来越近，不能再在夜间生火了。”，于是刚刚学会的技能就这么折戟沉沙，普特尼不禁露出了郁闷的表情。

在黑漆漆的山洞里走路，每个人的神经都高度紧张，躺在帐篷里好不容易放松下来，转眼间普特尼和辛西娅就已经坠入甜梦之中。吴瑕也感觉到了精神上的疲乏，回想着这几天的事情，她缓缓闭上眼睛，陷入浅寐之中，一夜无眠。

次日，太阳刚从云层中探出脑袋，吴瑕就睁开了眼。起身后，她看了一眼依旧陷入沉眠的两人，想了想还是没有叫醒他们。

她熟练地打开帐篷，走到不远处的小溪旁将脸洗干净，又走回去，果然接笏也已经起身了。她欲言又止，接笏悄悄朝她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让他们多休息一会。”

舒了口气，她终于放下心来。

普特尼和辛西娅累坏了，恐怕得睡到日上三竿才能醒来。既然接笏对此表示同意，吴瑕自然更是没有意见。

在这久违的悠闲清晨中，吴瑕先是呆呆凝望着远处蔚蓝的天空，冬天的空气澄澈，连天都显得更干净了，只是无人的旷野愈发萧瑟，让人油然而生一阵苍凉之感。

过了一阵，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从帐篷里，在不打扰里面两人的前提下悄悄将包裹拽了出来。

她原本想给钟离回信，可在此之前，被收纳到同一处的另一封信不期然被她捏在了手中。她心脏漏跳一拍，不禁停下了动作。

是赛瑞德在她临走时，交给她的那封信，只要一想到里面可能记载着那名为“格丽斯妲”女孩的事情，她就几乎要丧失打开读下去的勇气。

如果不是当初她在收获祭上问出了那个问题，赛瑞德不会将这封信交给她。按理说，这是她所寻求的答案，但很多事情，也许只有在特定的时刻才能鼓起勇气去了解真相。

而鼓起勇气的难易程度，也和事情的重要程度密切相关。所以，她安慰自己一般地想，这正说明了她那脆弱而不堪一击的身份，真的对她无比重要。

要之后再打开吗？可下一次的机会又会是什么时候呢？这样一个悠闲的清晨仿佛就是上天赐给她的机会，错过这次，也许她将彻底丧失打开它的勇气。

上天让她重新握紧了这封信，在做了一番心理斗争之后，她终于将信打开。

「吴瑕，那天你询问我，关于格丽斯妲的事情。

那时，我没来得及回答你，所以，写了这封信给你。

我原本写了很多，但最后，我想你需要的，并不是真相。

现在想想，有些庆幸，伊萨打断了我的话。

她曾是我最爱的妹妹，现在的你，也是一样。

即便是母亲，清醒过来后，也一定不会不爱你。

忘了那些事情吧，希望你平安，快乐。」

信并不长，虽然没有赛瑞德平时说话那么简单直接，却也依然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修饰。

她握着那封简短的信，一时间怔住了。

冬日的阳光透过干枯树枝的缝隙落在她的脸上，冬日的清晨有些冷，漫长的忐忑终于落地，是啊，答案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是需要非问不可的事情吗？

无论身份如何，那些曾经投注在她身上的关心，一直都是真的。

她忽然想起之前钟离的来信上曾说，她可以给村子写信，忍不住提起了笔。可又想到，赛瑞德给她这封信，也许本就不是希望她回信的。

他只是希望她能记住这一切，然后让这份坚定的肯定伴着她走过万水千山。

她忽然有些鼻子发酸。

深冬过后又将是一年春天。

……

他们在冬日的疾风中赶路。

那天，辛西娅和普特尼结结实实睡了个好觉，身体的疲倦一扫而空。

吴瑕的心情也很好，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他们赶路的效率异常地高。在巨大的冷风之中，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越一片灰白的旷野。深色的兽皮衣裳变成了绝好的保护色，身边没有驮兽的他们也变得不再那么起眼。

正午时分休憩之时，天空中一片雾霭弥漫，几人吃完了干粮，吴瑕、辛西娅和普特尼都在忙着收拾和毁灭痕迹，唯有接笏一人眺望着天际，面容忧虑。

“怎么了？”收拾好东西，吴瑕上前好奇问道。

“没什么。”接笏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看到普特尼和辛西娅两人还在忙碌的身影，才低声说道：“只是……这片雨云蔓延千里，有些不同寻常。”

“不同寻常？”

顿了顿，接笏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说道：“虽然我之前只远远见过一次，但我记得，克洛塞尔似乎可以召唤雨云。”

吴瑕瞳孔一缩，手一松，差点将满怀的行李掉在地上，幸好立时又反应过来，才没造成动静引起辛西娅和普特尼的注意。

“别出声，他们不知道。”接笏很快读懂了她的眼神，继续道：“看来战场离我们不远，等会走的时候，记住打起精神，无论我说了什么，一定要支持我，必要时给我打掩护。”

接笏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看来情况确实不同寻常，吴瑕忙点头不迭。

很快，他们继续开始赶路。此时，吴瑕也不得不留心起了周围的情况，隆冬时节，草木尽褪，唯有冰冷枯枝与他们相伴。可这雨云一望无际，不知何处是边缘。

她正一边向前，一边茫然思索着。忽然，一个不祥的念头跃入脑海，如同飓风过境般，让她浑身都忍不住发抖。

“怎么了？”接笏注意到她面色有异，不由得停下来疑惑地问道。

虽然脑海中一片混乱，但她还是一言不发，冷静地将接笏拉到一边。

直到她确定，这个距离辛西娅和普特尼都听不见为止。

接笏倒是很有耐心。

“到底怎么了？”

“你说……”

她语气不稳，漆黑的双眼仿佛暗藏着风暴：“我们会不会正在战场之中 ，甚至是正中心？”

新版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