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早，荒山野岭，他们决定就地扎营。漆黑之中，他们升起篝火，约定轮岗守夜。普特尼步行一天，十分疲惫，便安排在最后一班，辛西娅自告奋勇值第一班，于是吴瑕和接笏便分别安排在第二和第三班。

明明已经徒步走了整整一个白天，接笏看起来却对此不以为然，和显得精疲力竭的普特尼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位皮肤白皙、气质如学者般纤细的少年明显是累坏了，迈入帐篷后几乎是倒头就睡。

几人先后躺下，吴瑕靠边侧卧，背后的空余属于辛西娅，再旁边是已经沉沉睡去的普特尼，伊萨和接笏在另一侧。

在一片沉眠中，她努力保持着和其他人一样绵长的呼吸，漫长而寂静的夜晚里，时间也仿佛放缓了脚步，让她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许多景象。那些曾经被自己忽视的，一个个浮光掠影的片段。

夜风在外面鼓噪，透过篷布传入耳中，呼啸而尖锐，不带一丝温情。她蜷缩着身子，忽然感到了难过，真奇怪，在被赛瑞德发现之前，她孤独地般徘徊于旷野之上时，明明什么都感受不到。但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回头望去，却再怎么也看不到那道空白的影子。

她紧闭着眼，捱了许久，还没到和辛西娅交班的时辰。最终，她还是没忍住睁开了眼，重新披上挡风的外套，掀开一个帐篷的小口子钻了出去。

迎面而来的除了冰冷的夜风，还有温暖的篝火，辛西娅坐在篝火边，正昏昏欲睡，但仍控制着自己不要睡过去。吴瑕刚探出头，她就警觉地睁大了眼，在看清来人后又整个人松懈下来。

“哦，吴瑕。”她向旁边挪了挪，朝她笑了笑，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快到这里，这里暖和。”

吴瑕坐在她旁边，两人一起眺望着篝火，不时往里面扔些干树块。

“这么晚了，你出来……”辛西娅看了一眼吴瑕，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又望了望帐篷的方向，再开口，声音充满歉意：“抱歉，吴瑕，我没注意到帐篷里，他们都是些大男人，平日里总是我和普特尼一道，我和他那么熟悉，不会觉得有什么，但你——”

“别担心，辛西娅。”吴瑕摇头道：“我旁边就是你的位置，他们空出来了，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只是单纯地睡不着。”

她朝辛西娅笑了笑，辛西娅恍然大悟，也露出由衷的笑容。

“当然，吴瑕，我都忘了……这是你在这里度过的第一个晚上，睡不着也是很正常的。说真的，当时刚和普特尼和接笏先生一起上路的时候，我也是整整三天没睡好，最后还是那天被普特尼注意到了，哈哈，如果不是因为我差点从驮兽上栽下来，他可不会有那样的机会。”

“你们……彼此真的很熟悉。”吴瑕笑了笑：“这一点真好，有熟悉的人在身边，即使走再难再远的路，也少不了乐趣。”

“嗯，要是少了他，真不知道这路要怎么走。”辛西娅痛快地点点头，又看过来，瞳孔中倒映着灼灼的火光：“所以，吴瑕，我真的很佩服你，如果是我，根本不敢想象能和完全不认识的人，一起踏上这样的旅途。”

“这倒不是什么勇气，只是一种奇怪的情感作祟。”吴瑕摇了摇头，感到有些好笑：“而且，很多事情，既然已经尝试了第一次，第二次也就不再可怕了……”

她们沉默了一阵，彼此凝望着篝火。过了一阵，吴瑕忽然想起白日里她还有些想问的事情。

“对了，辛西娅，这路上还有很多事情，我还不太了解，想问一下，咱们就这么单纯向北走，不用地图，也不怕走错方向吗？”

这一点她刚出发不久就感到疑惑了，可那时她又觉得，刚出发不久就这么问显得过于急躁，后面又忙碌起来，更是来不及了。

“唔……”辛西娅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这条路其实是由接笏先生领着我们走的，和平时教团可能会走的路并不相同。”

“原来是这样。”

“啊，对了，吴瑕你不必担心。这一片人迹罕至，向南再远更有深入大地的深邃的拉比穆，里面魔物丛生，一般的教士是不会来这里的，教团内忧外患，他们没必要，也没办法威胁到你的村子。”

看了一眼篝火阴影下瘦小的辛西娅，吴瑕迟疑着点了点头。深邃的拉比穆，应当就是指那座层岩巨渊，看来他们对于巨渊也有着自己的称呼。

“不过，那些长老们还是有能力派出一两个刺客前来暗杀，所以我们才专门挑选了这样的小路。”

身后一道声音幽幽传来，吴瑕和辛西娅猛地回头，这才看清，原来是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普特尼走了出来。

普特尼虽然语气之间还有着掩藏不住的倦意，表述却很冷静：“我们一路向北，等到了教团领地边缘的城市，再转而向西，去往埃迪恩城……这是初步的打算。”

“话虽如此。”凝望着篝火垂着眼，辛西娅语调沉静：“希望教团的边缘地能撑得了两年，这样旅途多少会更加顺利一些。”

“可能性太渺茫了。”普特尼俯身坐下，在篝火的另一侧背对着黑暗，直直望向辛西娅：“先不说那个疯子魔神盘踞的势力究竟能不能在两年的时间里按兵不动，就说教团内部，你也不是不知道，财源枯竭，许多产粮区也早被联军攻下了，没钱没粮，真不知这仗要怎么打下去。”

说着，普特尼皱紧眉头，狠狠瞪了一眼吴瑕：“就算是要平衡势力……那位摩拉克斯大人也早该遏制一下那个疯子魔神的行动了吧。”

吴瑕耸了耸肩，回想起以“钟离”的身份和自己相处的摩拉克斯，当时所说的话。

“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普特尼，你也该知道我并非是摩拉克斯大人的直系手下，说正经的，接笏还在帐篷里，你这是毫无缘由的迁怒。”

她平淡地指出这一点后，继续说道：“无论如何，他能伸出援助之手，起码现在还能算是你的盟友，此情此景，不该对盟友过多非难。而且，我听说联军内部势力众多，他的势力也并不在此处，前军真正的总领又是克洛塞尔，恐怕也做不到你说的这么随心所欲。”

她盯着普特尼良久，对方先是不服气，然而在收到辛西娅投来的同样严厉的目光后，泄气一般塌下肩膀：“好吧，对不起。”

“我们是一个队伍里的人，无所谓对得起、对不起。”吴瑕轻描淡写道，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说道：“话说回来，要是按照你之前所说，教团的边缘地沦陷了……或者更坏些，全数沦陷，我们该怎么办？”

“那，问题就麻烦得多了。”说到这里，连普特尼脸上的郁色，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都显得更加浓重了：“克洛塞尔并不仁慈，对于攻克下的城市，即便不会兴起屠杀，却也一定会默许手下劫掠，到时城市内必然混乱不已。”

“那从周围的乡村绕道呢？”

“情况可能会更糟，总会有一些散兵游勇，你也许听说过，军队里的逃兵之类的。大军驻扎在城市里，那些人肯定不敢进去，但在乡间他们就肆无忌惮了，他们可是一群地地道道的亡命之徒。”

武力倒不是什么难事，吴瑕想，接笏一看就身手不凡。

“还有物资的问题。一打起仗，物价必然飞涨，城市里虽然有投机商，但好歹还有渠道。可乡野地区本就赋税极重，农民的生活刚好能自给自足，加上……教团离开之前肯定还会尽全力剥削，除非咱们丧心病狂，劫掠百姓，不然连基本的口粮都成问题。”

此话一出，几人皆陷入沉默。

虽然他们有着接笏这样顶尖的高手，但一旦战争开打，在城里混乱的局势下，要庇护好其余三个人，即使是再周全的武人也难免有疏漏之处；换做乡野，别说接笏，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做不出劫掠百姓这样的事情。

“确实，我们最好还是盼望着两年后的局势平稳，这样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吴瑕叹了口气，又看了看周围的一片漆黑：“辛西娅，你该去休息了，轮到我来值夜了。”

紧接着，她已经判断出对方接下里要说些什么，于是抢在对方之前开口循循善诱道：“多休息些，赶紧恢复身体，辛西娅，这样对我们接下来的旅途才是更大的保障。”

“没错。”这回，普特尼罕见地跟她站在一条战线上：“你得多休息，辛西娅。等越过这座山，就是一条平坦的河谷，我们得沿着河谷走几个月，这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到时候可没有这么多的参天大树掩护我们。”

“我知道，普特尼。”辛西娅叹了口气，没有再坚持。

他们一同走回帐篷，一说到健康，辛西娅看起来就有些消沉。

篝火旁只剩下吴瑕一人，这次有明亮的火光相伴，孤寂消散许多。她默默往篝火中添了许多柴，让火烧得更旺了。这时，帐篷的帘子又被掀起，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唤对方：“伊萨哥。”

新版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