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缥缈宫当代首席乃宫主大人爱徒，今日一见，实乃名师高徒，青出于蓝！本城主当年不过给宫主大人行了个方便，不值一提，没想到宫主大人竟把迟仙子您派了过来，本城主实在······”

“赵城主，”迟枍雪并不想听废话，“不知您因何时向我派求援？”

兆丰城不是小城，山林菏泽众多，百姓大多富足吃喝不愁，灵气也充足，应该有不少修仙门派驻扎，缥缈宫远在极北苦寒之地，无疑远水救火。

赵青山话被打断尴尬了一瞬：“实不相瞒，兆丰城可能出了厉级的妖邪。”

近千年来阴邪之气越发强盛，滋生出无数妖邪，各妖邪也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强大，为了有效应对，落云宗的前辈大能划分出了厉、将、王、帝四个等级。

以人蛇为例，喜食人，会幻觉蛊惑人心，凡人遇之九死一生，但它实际连最低等的厉都算不上，仙门弟子平日里对付的大多也是这类妖邪。

若兆丰城当真出现厉级妖邪，怕是颇为棘手。

“确定？”迟枍雪眉头轻蹙，“我记得岑家似乎也在此城，他们如何说？”岑家先祖曾受缥缈宫前辈指点，家族现如今虽不复往日辉煌，瘦死的骆驼总算比马大。

赵青山苦笑：“岑家早已丢失传承，现任的当家人甚至连修士都不是，派出的修士参差不齐，早和其他仙门前来除祟的弟子一块折了。”若非如此，他也舍不得用掉缥缈宫的人情。

迟枍雪和赵青山谈正事，裴玉不感兴趣，懒洋洋看谢清弦吃糕点，吃得很养眼，胃口却着实不小，伺候的婢女不一会就拿走空碟子重新换上新的，她们换了多少次裴玉都懒得数。

也不知道吃去了哪里，裴玉绯腹，把放凉了的茶推过去：“顺顺嗓子。”

谢清弦听话喝了，又卷又长的睫毛像小扇子，漆黑的眼睛似乎有光斑跃动，长长的高马尾似乎变成根小狗尾巴，晃来晃去，他娘的可爱。

裴玉漫无目的游神，视线不知怎地就落在了谢清弦头发上，小狗有一头令人艳羡的黑发，长且直，不像他天生微卷，发质柔软顺滑，黑玉一般泛出漂亮的色泽。

不知怎的就起了玩心，伸手抓住谢清弦脸侧的一小股头发，熟练分成三小股，交错编织，白皙匀称的手指像是月下抚琴，优雅好看，行云流水，三两下功夫，一条整齐美观小辫子就被编了出来。

谢清弦糕点也不吃了，低头认真看裴玉的手，辫子编好了被问好不好看，立马笑出小梨涡：“好看。”眼睛一动不动看着，生怕裴玉一松手就散了。

“喜欢的话就留着啰。”裴玉转头问一旁不知偷偷看了他们多久的小婢女，“这位姑娘，可有多余的发带。”

“啊！”小婢女吃惊，她只是觉得裴玉和谢清弦好看，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没想到被抓包，脸腾地红了，连忙把备用的发带拿出：“有，有的，公子给您。”

“多谢。”裴玉接过，坏心眼在辫子小尾巴上打蝴蝶结，原本还想再逗逗谢清弦喜欢不喜欢，但瞧他一脸开心，想摸又不敢摸，怕不小心弄散的样子就懒得废话了。

迟枍雪和赵青山的对话还不停往这边飘。

赵青山：“······那妖邪作祟专挑女子下手，尤其是孕妇，目前发现的尸体无一不是腹部被剖开，里面的婴儿不翼而飞，极度残忍，前前后后也有不少修士前来除祟，但都有去无回，派人去搜寻，只发现他们散落的一些物什和残肢。”

说到最后，赵青山脸色发白，声量不自觉拉高，“迟仙子，那妖邪不但能杀人，还能杀修士吞食！”

修士种种奇异术法在凡人看来与红尘仙无异，加之以前妖邪不强，导致凡人素来只知修士诛邪，不知乾坤颠倒，修士亦是妖邪眼中不可多得的血食，有天赋的妖邪甚至能靠吞食强大的修士蜕变。

“勿要自乱阵脚，”迟枍雪面如冰雪，“城中可还有孕妇，城主如何安置？”

赵青山：“尚有两百余人，城主府修士不足，只能集中在相对隐蔽的地方安置保护。”

迟枍雪对此做法不置可否，问清安置地点后便与赵青山告辞。

裴玉拉着谢清弦的手随迟枍雪离开。

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有些闷热。

迟枍雪转身，手摸着流霜剑的剑柄：“裴公子，我准备去一趟安置所。”

迟枍雪是去办正事，按方才老城主所说，还是比人蛇更要命的正事，没捡谢清弦之前裴玉就很有自知之明不去凑热闹，眼下有了这么个拖油瓶就更不会不识好歹跟过去。

他抬手挡住脸上的阳光：“仙子尽管去，我和谢清弦上街随便逛逛。”

迟枍雪点头：“清心铃不可离身。”想了一下又给出一张符才离去。

裴玉觉得姐姐的这位师姐挺割裂，明明顶着一张“本仙子不食人间烟火，靠近即死”的冰山脸，实际心思细腻，很会照顾人，难说他这一路上随心所欲还平安无事没有她的几分责任。

把符纸放好，谢清弦已经从裴玉给他的芥子袋中掏出把油纸伞，垫着脚给裴玉遮太阳，正是裴玉撑过去捡他回来的那把。

——离开福运客栈时，朱大春非要报恩要他们多留几天，裴玉看谢清弦盯着伞一动不动，便让他拿了当作朱大春的报答。

至于芥子袋也不再是什么新奇玩意儿，不是所有的仙门都财大气粗，钱袋窘迫就把目光瞄准了芥子袋。

炼制不难，凡人又没灵力，只能用最差的一等，随随便便弄一些出来，卖了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跟风赚钱的小门派越来越多，这东西在凡间也渐渐烂大街起来。

“哇，好贴心，今天又可爱几分了。”裴玉从谢清弦手里拿过伞柄，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肩，“贴心又可爱的清清刚才吃饱了吗？”

谢清弦点头，裴玉当自己眼瞎，“还没有啊，我就知道老城主抠门，舍不得让我们清清吃饱，那我带清清去吃酱肘子卤蹄花东坡肉吹羊大骨！”

谢清弦仰头，看裴玉嘴角带笑，自己不知不觉也笑了出来，抓紧他的袖子：“好。”

妖邪害人的事虽然赵青山极力镇压，民间还是流传出了不少版本，人心惶惶，大街上冷冷清清，年轻妇人和小孩见不到几个，裴玉想去的几家酒楼干脆直接闭门不开。

“邱掌柜听说城里闹妖邪，前几日就带着家人外出避难啦，”酒楼对面豆花摊的老汉约莫六十多，站不太直，有些驼背，满头花白，脸沟沟壑壑，布满岁月折磨的风霜，摊上没事食客，只好来回擦拭桌椅不忘给自己拉生意，“这附近好几家客栈的掌柜看邱掌柜跑也跟着跑，公子您若想吃酒楼恐怕得走远些，若是不嫌弃，吃一碗我摊子的豆花也不错。”

“老丈谦虚了。”裴玉收起伞，带着谢清弦到摊子上坐了下来，“两碗豆花，多加料，谢谢。”

老汉一愣，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裴玉两人真的过来，连忙应好，洗干净手和碗勺，动作麻利给他们盛豆花。

裴玉把伞收回放一旁，凑近些小声跟谢清弦说话，说什么秘密似的：“怎么办，吃不了酱肘子卤蹄花东坡肉吹羊大骨清清会哭鼻子吗？”

谢清弦其实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但还是配合裴玉，也小声回答：“不哭，豆花也好吃。”完了还认真补上一句，“裴玉还让多加料了。”

裴玉趴在桌上笑，乐不可支。

老汉把豆花端上来了他才收敛笑意，看谢清弦吃得香，自己也舀一勺送嘴里。

入口即化，甜而不腻，与干果搭配恰到好处，确实不错。

街上冷清，出来摆摊做生意的也都愁眉苦脸，如惊弓之鸟，相互间也懒得说话。

难得有客人，老汉：“二位公子是外乡人吧。”得到肯定的回答便好心提醒，“妖邪的事恐怕是真的，我隔壁石头家的媳妇儿前些日子人没了，肚子破了一个大洞，血淋漓，里头的胎儿不见了，凶手至今找不到，官老爷让我们闭嘴甭乱说话，但这样的事多了，瞒不住，你们不该来，赶紧走。”

妖邪的事几乎人尽皆知，说明已经很严重了，赵青山拖到如今才向缥缈宫求助也是个人才。

裴玉还没舀第三勺，谢清弦满满一大碗就已见底，抬手让老汉再上一碗，不久却见一大群年轻汉子挑着扁担背着箩筐带着一大堆祭祀用的东西，浩浩荡荡从他们身边路过。

祭祀本是喜事，但他们皆嘴唇紧抿，面色凝重，不见半分欢喜。

碗里不知沾没沾灰尘，裴玉皱眉放下勺子，顺手把谢清弦的也夺了放一边，让老汉重新上：“他们这是做什么？”

富贵人家的公子总有爱干净的毛病，肯来他的小摊子已是奇事，老汉也不恼，反而乐得多挣几个钱：“他们都是家里有怀孕媳妇儿的汉子，虽然城主已经派人把他们婆娘接去保护起来了，但妖邪还没除掉，心难安呐，城外有座太公庙，保佑女人孩子的，很灵，他们三天两头就准备东西去拜。”

裴玉颇感兴趣：“太公庙？供的是谁？”

“太公庙供的自然是太公啰，”老汉道，“太公是我们这儿传说的妖怪，是个好妖，不害人，能保佑女人孩子平安哩。”

“我老伴当年生孩子难产，我急啊，想不到任何法子，脑一热就跑到太公庙磕头，头都磕出血了，但您说神奇不神奇，我老伴竟然就把孩子顺利生下来了！”

“八斤重的胖大娃娃啊，可把爹娘折腾够呛。”

裴玉笑着咽下一口豆花：“是挺神奇。”

保佑孕妇胎儿的太公庙，剖腹取婴的妖邪，如何不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