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的生活足够繁忙，时间的流逝会变得毫无声息，过去与未来的概念也被具体的事件定义—尤其是当你清晰的意识到你身处在历史性的事件当中。

Lily此时与数万人一同站在John F Kennedy体育馆内，迎着Philadelphia盛夏的烈日，见证着近代音乐史上里程碑式的Live Aid慈善演出。

有些历史瞬间不可重复，正如此刻。1985年Live Aid演出几乎汇集了整个乐坛的重量级人物，除了因为忙得不可开交而抽不出空的MJ，和不知因什么原因缺席的Prince和Bruce Springsteen。

当Run-DMC律动极强的rap响起，“It’s not Michael Jackson and this is not Thriller”的唱段被扩音器传递到体育馆的每一个角落，人群中顿时一片呐喊声。

“我不敢想象如果今天Michael Jackson能够加入演出，这里会有多么疯狂。”在被不知哪里飞来的塑料杯洒了一头啤酒后，Tracy甩了甩棕色的短发，抹着脸对一旁的Lily说道。

“Geez，”Lily瞪大眼睛，倒吸了一口气，“我会直接晕过去。”她的话音刚落，她们身侧一个陌生的年轻黑人女孩插进话题，“如果是这样，我可能会和你一起被抬出去。相信我，会晕过去的一定不止我们。”她环视了一圈，“他们最好有足够庞大的医疗团队。”女孩扬起眉毛，收着下巴，夸张的点着头说道。

“哈哈哈！你也是MJ的粉丝吗？”Tracy探过身子，笑着问道。

“当然！”陌生女孩硕大的棕黑色的眸子里闪着兴奋的光，“谁不爱Michael？他是美国黑人的骄傲。我弟弟，他原本很喜欢和街头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我父母甚至都已经对他不抱希望了。但是自从成为MJ的粉丝，他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她放柔了嗓音，“他说他想要成为一名像MJ一样的舞者。他开始每天在学校和家之间两点一线，非常刻苦也很有天赋。我很为他骄傲。”她顿了顿，“顺便说一句，我是Tia，很高兴认识你们。”

“我是Tracy，她是Lily，很高兴认识你。”短发女孩弯起眼睛，笑着问候道。

“Michael就像灯塔，不是吗？照亮了很多人的生命。”Lily这时加入对话，若有所指的说道。

“一点也没错！”黑人女孩赞同的点头，随后又抛出新的话题，“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纽约，你呢？”

“我也是！”她惊呼了一声，“不过我来自Brooklyn，我猜你们是长在Manhattan市中心的。”黑人女孩爽朗的笑着，话语间坦诚而真挚，丝毫听不出任何自卑的情绪，仿佛只是单纯陈述一个事实。

Tracy扯起一边嘴角，右手手掌向下，横向晃动着，“只有她是，”她指向一旁的金发女孩，“但是我一点也不羡慕，我可不想过她的日子，做Manhattan的奴隶。”

“Hey！”Lily佯装恼怒的抗议道。

“实话实说而已。”她耸了耸肩，又转向黑人女孩问道，“对了，你有加入MJ纽约粉丝会吗？”

“当然了！”她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问题，“难道你们没有吗？我听说只有纽约的粉丝会是Universal公司直接赞助的，有很多内部的资源和机会。如果你们还没有加入我强烈推荐你们尽快这么做—注册粉丝会是所有纽约粉丝的必要条件！”她放低了音量，“内部消息，我听说去年粉丝会准备的生日礼物—一段由世界各地的粉丝录制的短片—在转交给Michael的当时他就看了！”她摊开手掌，看起来惋惜极了，“我是今年才加入的，不然我真的非常想参与到短片的录制中！”

Lily憋着笑，指了指身旁的短发女孩，“她是纽约歌迷会的创办人。”

Tracy刚要说什么，就听黑人女孩瞪大眼睛惊叹道，“你就是Tracy Turner？”她拔高音调，听起来十分激动，“我听说你和Universal的CEO Alex Williams关系很好，还有人说你是Williams夫人，是真的吗？你有见过MJ吗？”

Lily笑出了声。

Tracy狠狠掐了一下女孩的手肘，目光中带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我和Alex算是说得上话，但我可不是什么Williams夫人！”半晌后，她笑了笑，神情在看向黑人女孩时逐渐变得和缓，“至于MJ—因为一些原因，”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笑的十分无辜的Lily，“我还没有机会见到。

“Ohh，”Tia看起来有些失望，随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眼睛亮了亮，“那今年粉丝会准备的生日礼物呢？已经准备好了吗？”

Lily在听到女孩的问话时就瞪大了眼睛，她转头看向Tracy，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向下扯了扯嘴角，神情变得有些微妙，“Shit—”她极小声的惊呼了一声。拉长的“i”的音节让她听起来好像六十年代的东部贵族小姐。

Tracy瞥了一眼神情紧张的Lily，转向Tia道，“这件事其实不完全在我的控制中，”她指了指一旁的金发女孩，事不关己一般说道，“谁出钱谁决定。”

“哈—”像是不敢置信Tracy的态度，Lily下意识的发出一声气音，紧接着，在转头面向Tia的片刻之间，她仿佛带上了一副面具，嘴角又弯成完美的弧度，眼睛里带着安抚人心的意味，“一切都在按照我们的计划稳步进行。”她眨了眨眼，“至于礼物具体是什么，我想这会是一个惊喜。”听起来十分令人信服。

“…关于礼物，要是Tia不问，我就会完全忘记这件事。你有任何主意吗？”在黑人女孩转头看向舞台的间隙之间，Lily悄声在Tracy耳边说道，“今年时间过得太快了，我差点忘记现在已经快八月了！”

Tracy摇着头发出否定的声音，“我也一点想法都没有。”

“Damn，我们要抓紧时间了。”她皱着眉，看起来有些苦恼。

她并没有办法集中精力想太久，在Run-DMC的演出结束之后，Bryan Adams，The Beach Boys，Madonna等一众巨星相继登台，随着演出的阵容逐渐庞大，观众的反应也愈发热烈起来。

“对了，你们知道为什么MJ拒绝参加Live Aid吗？我想象不到他会拒绝参与为Ethiopia饥荒筹钱的公益项目。”在台上Joe Piscopo为下一位演出者Neil Young开场的时间里，Tia凑近她们问道。

“Norman Winter，他的新闻负责人，说他最近在为新的项目工作，忙的起早贪黑。”Tracy偏头答道。

“你有什么内幕消息吗？新项目是下一张专辑吗？”

听到黑人女孩的问话，Tracy下意识的看向Lily。

接收到一旁的眼神，女孩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据我所知新专辑不是排在第一序列的项目。新的项目是一个新的项目…”似乎是被自己的废话逗笑了，她清了清嗓子，“应该很快就会公开，我还不能说。”她眨了眨眼。Captain EO的新闻发布会目前定在了月末。“不过他为Diana Ross制作的一首新歌会在下个月发出来。”她耸了耸肩，“他是真的忙到没有办法参加今天的演出。”

黑人女孩扬起了眉毛，黑白分明的眼眸睁的很大，“是什么歌，你们听到过吗？”她拔高了音量，声音大到吸引了她的同伴的注意。

“他刚刚说下一首是Sugar Mountain。”她的其中一个同伴听到声响后以为她在问演出的下一首歌，回答道。黑人女孩笑了一声，与她同行的几人交换了三两句话后，又站回到与女孩们相邻的位置。

“我是说，Diana Ross的歌…”不等黑人女孩说完，Lily就笑着摆了摆手，“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Diana Ross！”

Tia自动假设女孩们的消息依赖于Tracy和Universal的CEO Alex的关系，也就没有深思Lily的回答和Tracy看向金发女孩的眼神。她全然没有意识到的是，Lily她虽然否认见过Diana Ross，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澄清与MJ的相识。

Tracy暗暗叹了口气，如果你和Lilith Green说话不打起十万分的小心，很容易被她温和又漂亮的笑容和完美的话术蒙蔽，从而掉以轻心，错失关键信息。如果她不想告诉你什么，她总有办法让你无知无觉的放弃你想问的问题。

虽然在多年的相处中她已经习惯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每次作为旁观者她都不自觉的回想起以前的自己，怀疑当初自己是不是也是这般被她绕的云里雾里，从而被骗到了她的阵营做她的朋友。

仔细想想还怪吓人的。

“你知道那些报纸都说Michael是因为认为自己咖位比别人都大所以不来参加，指责他对Ethiopia的难民没有同情心。还有的报纸说因为他执意要带他的宠物猩猩Bubbles，而主办方无法妥协所以他拒绝参与！这些报纸媒体总是试图把他抹黑成一个坏人，一个怪胎！”她垂了垂眼，“这难道不是大型霸凌吗？就因为他是黑人…你看Bruce Springsteen拒绝参与没有任何人说他什么不好！”

“这听起来很有道理。”Tracy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不是我的推测，这是事实！”女孩的情绪剧烈起伏着，“或许你们从来没有留意过你们身边的黑人是怎样被对待的。”她停顿了片刻，低声说道，“我的父母很重视教育，把我送到一所很好的私立中学。在那里的每一个黑人都被霸凌过。你无法想象他们都怎么称呼我—pig，nigger，lower class…所有你能想到的用来践踏别人自尊的词。”女孩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地面，“上个月在我们街区，一个黑人男孩和一个白人男孩因为一些小事吵架，动了手。两个人都没有武器，本来只是青少年之间的拳打脚踢。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来了一群警察，当场就把那个黑人男孩击毙了。他叫Calvin，才18岁…”

Lily听得仔细，眼神中带着一抹深思。

“就连我的弟弟都有被警察不公对待的经历。他有一次去超市买一瓶水，忘记带钱包，就被店主自动认为是小偷，报了警。警察对他非常残暴—仅仅因为一瓶水！”她摇了摇头，“有太多超乎你们想象的不公平。”

“关于Calvin，他的父母没有追究吗？当时有目击者吗？”Lily轻声问道。

“我当时就在现场，很多人都看到了全程。Calvin的父母不是不想追究，但是那条街道没有摄像头，他们没有钱聘请律师，也不觉得司法会在警察与他们之间选择站在他们一边…”她低下了头。此时舞台上Neil Young在唱着“Helpless”，灯光与傍晚的夕阳交汇，美丽而悲伤。

“如果，我是说如果，”金发女孩皱着眉，试探性的问道，“有一天需要你站在人群面前诉说这些事，”她手掌向上轻轻挥动着手臂，“这是个比喻，也许你不需要真的站在人们面前。”她思考了片刻，“但或许你需要在电视或者报纸上实名揭露这些不公，你愿意吗？”

“当然愿意，”她的眼睛明亮，“我希望我能帮助到别人，我希望我能够有一天成为‘somebody’，而不是谁也不会在乎的pig或者nigger。”

Lily点了点头。

她的思绪是在White Room史诗般的前奏打断的。当Eric Clapton抱着吉他站在麦克风前，她把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I’ll wait in this place where the sun never shines.”

在所有人的呐喊，歌唱，舞动中，汹涌的爱朝着四面八方传递。在逐渐暗淡的光线里，不再有你我，唯有聚光灯下的表演者和他们张扬蓬勃的生命力。

她在音乐中看到了救赎。一切在一瞬间被赋予了意义，却也在同时失去了其对个体的重要性。

在Eric Clapton弹奏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后，Phil Collins，Led Zeppelin依次上台。

夜幕逐渐降临，夏日的炎热被晚风驱散了不少。

MJ缺席的遗憾是在Tina Turner和Mick Jagger一同表演“State of Shock”时被推向巅峰的。

“Tina特别棒。这让我更加好奇如果是MJ和Mick这一场演出会有多好了…”Lily喃喃道。

“但是我不能想象Michael在舞台的一侧滑着太空步专注自己的完美技艺，而Mick光着上身直勾勾的看向观众一起唱‘State of Shock’…”Tracy一言难尽的指着舞台上脱掉上衣的男人，“相比之下，看Mick摸Tina的大腿更能让我接受。”

Lily张了张嘴，却难得的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她看着远处聚光灯下的男女，觉得Tracy说的好像也不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