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5月的纽约格外的冷。两天前刚下了一场暴雪，路边仍有少许的积雪混合黑色的冰残留。经验不足的司机会因为不注意而停靠在积雪前，导致穿着礼服的乘客们在应对无数闪光灯的同时还要格外留心脚下。

今年的Met Gala Afterparty比往年更热闹，一眼望去尽是好莱坞炙手可热的影星和歌手，所有占据杂志封面和头条的人物此刻都在同一屋檐下随着音乐舞动着，谈笑着。

Michael在拉开俱乐部大门的一霎那就开始后悔了。强劲的鼓点和嘈杂的交谈一阵阵地冲击着他的耳膜，还有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Don't stop ‘til you get enough”的唱段。说实话，在这种时候他并不想听到他自己的音乐，更不想成为人们的焦点。

好在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也没有人有想要和他攀谈的意思。人们的焦点永远集中在貌美的白人身上，无论他们有没有才华。

他隐约看到Brooke Shields站在人群中央，美艳的不可方物，仿佛自带聚光灯一般吸引着所有人的眼球。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上前打招呼，而是选择沿着墙根从人群的外侧走到了相对隐蔽的一段长廊。

也就是在这时，他听到了争吵的声音。

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下，他一开始只听到一个年轻女人的辱骂声。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沿着声音的方向走的近了些，才听到还有一个男人充满贬低和侮辱的调笑。莫名的，男人的声音有些熟悉。

“你这样的女孩我见的多了，一开始装的多清高，最后还不是拿着我的银行卡跟我过夜。清醒点，一万美金一夜已经很看得起你了。”

听到这句时，他皱了皱眉，胃里开始泛起恶心，同时加快了脚步向着声源走去。

“Son of a bitch，你放开！”

年轻女孩似乎开始尖叫，但是他们此时远离人群，她的声音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微不可闻。

显然对面的男人也知道这一点。

Michael快步走过长廊，在尽头转弯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拥抱着一个拼命挣扎的年轻女孩，正在试图亲吻她。而女孩此刻不停的在推拒、拍打他，可显然她的力气比不过一个肥胖的中年男性。

他看清了男人的脸，这甚至是他认识的人。

“Jim。”没有犹豫，他出声打断眼前的不堪，随即迈步向前。随着他与二人的距离的缩短，他的视线越发清晰，胃部的不适也越发强烈。

男人听到声音看了过来，看清来人后低头轻笑了一声。随即放开了女孩，用手背擦了擦嘴角，“Oh Michael，是什么巧合让我在这里看到了你！”说着，他整了整领带，绕开女孩，以与他抱女孩全然不同的姿势，抱了抱站在他面前的年轻歌星。

说话的男人是Epic Records的总裁，他的现任老板。

察觉到年轻男孩眼里的敌意，他勾了勾嘴角，半回头用余光看向女孩，意有所指的开口，“相信我们还会见到的，希望那个时候我会看到不一样的你。”说完，他就快步离开了。

在男人走后，Michael才看清眼前的女孩。

好漂亮。这是他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

她微微低着头，卷曲的金发有些凌乱的披散着，眼角能看到残留的泪痕，湛蓝色的眼睛有些涣散的看着前方地面，脸色因为惊慌而透着苍白。她穿着一件修身的无袖紫色长裙，胸前的布料因为之前的抗争有些下滑。

她看起来应是脆弱而狼狈的，可是仍旧精致的像橱窗里摆着的芭比。

太漂亮了。

在这个行业，突出的美貌却没有匹配的实力和名气往往是最糟糕的。太多人因此遭受了太多苦难。想到这些，他叹了口气，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这句话让女孩的眼睛重新有了焦距，她抬起头，目光停在眼前的人的脸上几秒，然后她的神情开始变的空白。紧接着，她看起来似乎有些困惑，似乎难以理解眼前的状况，然后茫然、惊喜、慌乱、恐惧同时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在Michael 22年的人生中他遇到过各类人，也看到过无数种人们见到他的反应，有疯狂的、崇拜的、喜爱的、厌恶的、算计的。但是他没见过这么复杂的眼神。

他有些不明所以，“…你还好吗？”

她回过神，收敛了神情，慌乱的点了点头，又开始摇头，“…谢…谢谢，我挺好的，不是，我没事，我的意思是…”她深吸了一口气，“抱歉，我现在脑子有点乱。”她沉默了一秒，似乎在调整状态，继而得体的笑了笑，“很谢谢你，Michael，我是你的粉丝，没有想到以这种方式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你。谢谢你出现，谢谢你帮助我，谢谢你的音乐。”她一连说了三个谢谢，笑容礼貌而甜美，仿佛之前的惊慌狼狈只是错觉。只是如果有人仔细看，会注意到她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垂了垂眼，咬着嘴唇，有些害羞，“Oh 谢谢你喜欢我的音乐。”他背着手，踮了踮脚，再次开口道，“你真的没事吗？需要我帮助你什么吗？如果你想聊一下关于刚才…或者需要我帮助你联系你的家人吗？”

她收了笑容，低头沉默了半晌，随后有些犹豫地问道，“你…认识那个人？”

他点了点头，语气很温柔，“是，他是我的音乐标签Epic Records的总裁Jim Rhones。”

他的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还有微醺的笑闹声。

他回头，隐约看到远处有两个人在往他们的方向走。“嘘”，他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握着她的手腕，悄声沿着走廊尽头的楼梯上到了俱乐部的二楼。

整个俱乐部的二层都没有开放，空荡荡的。楼下高分贝的嘈杂声被楼梯间的门隔断，仅剩细微的鼓点穿过墙壁，与夜晚的凉风和远方的灯火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昏暗而静谧。原本守在楼梯口的安保人员不知去向，才让他们钻了空子。

从二层半开的落地窗向远方望去，能看到一栋栋高耸的大楼，零散的树梢，还有蜿蜒的公路。月色和纽约的车水马龙透过玻璃在平整的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好像现实在走进这间屋子前就被扭曲了模样，变得光怪陆离，又美丽的惊心动魄。

她看向身旁的人，他的西装外套被风吹起了一个角，露出衬衫下精瘦的腰线。几缕卷曲的短发垂在额头，与夜晚的光线交织，在他起伏的面部轮廓落下些许阴影，明明暗暗。

完美的不像话，她想。

“呼”，他长舒一口气，将身体放松靠在墙上，松开了她的手腕。“好了，这下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他眨了眨眼睛。

手腕上的温暖骤然消失让她有些愣怔，一时忘记出声。

“你刚才…”片刻后，他再次开口打破沉默，“在看到我的时候…你好像很恐惧？”

她愣了一下，半晌后才回答道，“没有冒犯的意思，”她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措辞，“当时就是单纯的以为，见鬼了。”

他挑高了眉毛，似乎是被气笑了，不自觉的扬起声调，“我看起来像鬼吗？”

女孩有些窘迫，她将指尖并拢在眼下，遮住大半张脸，“没有这个意思，你就当我没说。主要是，我当时太慌了，你就当我脑子坏了。”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道，“理解一下，毕竟一个人的一生没有几次能见到Michael Jackson的机会。”

他低声笑了几声。

“对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转移话题道，“你和Jim熟吗？”

他摇了摇头，又有些苦恼似的点了点头，“在私人层面，不熟。但是我认识他很多年了，我知道他在作风方面有问题。”他顿了顿，似乎想要提醒她什么，“我听说过很多故事。很多女孩，很漂亮的女孩，因为没有背景和名气，因为一次错误的决定，最后被他掌控。不光是他，在这个行业里，我见识了太多女孩被不公的对待，被欺骗、侮辱、侵犯。”他的声音里透着痛苦，“甚至包括我的兄弟们都…”

“总之，”他清了清嗓子，“我真的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尤其是在我的眼前…我很抱歉你今天的经历。我不希望你被骗，或者再落进这些人的手里。你这样漂亮的年轻女孩会有很多机会的。你要有耐心，然后坚持你的信念。”

她点了点头，对他的话似乎并不怎么上心，“那你知道他有什么政治关系或者参与什么党派吗？”

“啊？”他皱了皱眉，眼神里清晰的写着“这和我们眼下的话题有什么关系”，但还是回答道，“他和Jimmy Carter很信任的一个手下关系很好，我不知道是谁，总之他靠这个关系做了挺多不好的事。”

“啊，”她笑了，一好像一下子轻松了很多，“这就容易多了。”

“什么？”

“搞他啊！”她笑得十分开心，“他完了。”

因为她知道这一年11月大选获胜的会是Reagan。

“等等，什么？”

他原本还在担忧要怎样才能帮助眼前的女孩避免伤害，他想或许他可以把她介绍给几个还不错的经纪人，或许她可以参与他下一个音乐电影的试镜。他想了很多，可这一切都被她的反应打破。

他仔细端详眼前过分漂亮的脸，试图思考有没有在任何媒体或者宴会上见过她，却仍然找不到任何熟悉感。他有些不确定，眼前的女孩是不是哪个他不认识的炙手可热的新星。

看懂了他的疑惑，她伸出手，“Lilith Green，Keith曾经的投资顾问，主要负责石油和自然资源的交易。”她有些俏皮的眨眨眼，“去年一年给Keith带来的增值比Epic Records的市值大。”

Michael对金融和资本市场不是很感兴趣，但还是对Keith有所耳闻。以他自己命名的投资基金公司在过去一年搅动了整个金融市场，几乎在每天的报纸上都能看到他的名字。

Michael下意识握住她伸出的手，思路却没有完全跟上，“很高兴认识你Lilith，可是等等，”他有些难以置信的惊叹道，“你看起来太小了！你工作了很多年吗？”

“叫我Lily就好了，大家都这么叫我。”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看起来一点攻击性也没有，“回答你的问题，我上大学早，又是一边上学一边工作，所以的确工作了有好几年了。我们差不多大，我可能比你小两岁！”

在听到她比自己小的时候，Michael就没有再过多考虑她关于Jim Rhones的反应，而是将它归结于小孩子不知深浅的发言。只要她不会因为利益而被这个行业侵害就好。

他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她几句尽量避开Jim Rhones和早点回家后，就很快重新回到俱乐部的一层，加入了人群。

在他的身后，走廊的拐角处，女孩得体的微笑逐渐出现裂痕。只见她捂着脸缓缓蹲在地上，用微不可闻的气声喃喃低语道，“年轻的宝贝也太可爱了。Jim Rhones完了。我要疯了。”